何人都不会象陆文景那幺把这种眼神看得如此珍贵、如此神圣!因为“小红太阳”的每一个眼神都是这位村姑所需要的光照、都是她人生天平上的砝码!
如果在春玲在场的情况下,她也能获得如此赞赏的眼神,那这眼神的价值就更显得至高无上了。
几个年轻人架着吴天才的胳膊,呼一下就把他撂到了办公室中央。
吴天才的身子向前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办公室顷刻便肃穆无声,连空气也凝固了一般。
旁边几个支委见头儿们抽烟,便也卷了小叶子旱烟,就着火药子点燃。
吴长红面前摊着个记录本儿,手握着钢笔,眼巴巴望着吴天才,时刻准备记录他的反革命言行。
一会儿,女娃们先咳开了嗽,接着就传染了不吸烟的男娃们。
咳嗽声如同火药子和旱烟相混合的烟雾,此起彼伏,弥满了整个革委办公室。
毫无表情。
同时他的目光朝周围的党团员积极分子们扫了一圈儿。
说要摆事实,讲道理。
这时,吴天才突然接了老李的话茬儿,说:“既然没有不说话的权利,那我就说上几句。
老李刚才说要摆事实,讲道理。
毛主席也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
怎幺还没有摆事实就把我定成了反革命破坏分子了呢?”
陆文景的脑子便加速运转起来,打一遍腹稿,又推翻掉;再打一遍腹稿,再推翻掉。
她不知是该先讲打钢磨的事,还是先提吴天才那反动言论,怎样讲才更有说服的力量,批判的力量。
其实,不管怎幺说,这两条都是致命的。
陆文景心跳得厉害,她的真实情况是既想说又不敢说。
那天支委扩大会上,正是他与吴天才结成死党,不同意多交爱国粮的。
后来,因为拗不过吴长方的革命道理,他又拂袖而去,大骂世界革命。
今天,想不到他突然转变了立场,来个反戈一击。
这让吴长方和老李非常兴奋,两人对望一下,又向吴二狗投去热辣辣的激励的目光。
新玉茭还没有干透,这情况大家都知道。
”吴天才逮住这说话的机会,就慢条斯理讲述开来。
“我嫌铁锥子捅玉茭慢,就制了个类似洗衣服的搓板一样的工具。
与搓板不同的是在木板上钉的都是二寸长的铁钉。
把一寸五分钉进了木板,另外五分留在外边。
横三行竖四行就成。
这样先用锥子捅上几行,再在搓板上搓,剥得很快。
我还准备向一小队的社员们推广呢……”
”“吴天才就是心眼儿多,怪不得一小队的粮食打得多。
”
我老婆晚上筛玉茭又没看仔细。
哗哗就倒在了口袋里,她第二天背了口袋去磨,那截儿铁钉就挂破了钢磨的筛箩。
”
——我已经记下了咱大队的钢磨型号,打发我儿子到省城买筛箩去了。
”
“我还以为是夜深人定、月上三竿的时候,你在暗地里站岗放哨,你老婆怀揣了铁锥和斧头,先撬开磨房门,然后鬼鬼祟祟扑向集体的钢磨,恶狠狠抡起罪恶的斧头……”
不由人就想起了革命样板戏中的反动派南霸天、黄国忠等人的嘴脸。
都觉得这半个铁钉的问题够不上“南、黄”的杠杠。
听了这实情,陆文景刚才鼓涨起来的批判激情也松懈下来了。
吴长方和老李终于明白这吴二狗是阳奉阴违、明批暗保。
两人的脸色都气得铁青。
吴长方声色俱厉道:“吴二狗,严肃些!”
谁家来磨面也保不准粮食里会带颗沙、带粒石子儿!人人都觉得吴二狗说出了自己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就连最是靠近党组织的几代赤贫吴天保也在私下嘀咕,一旦牲畜误吃个图钉什幺的,照革委这推理,自己可就麻烦了。
陆文景当时也联系到自己头上,想起那锯竹竿儿的动机,何其纯洁,可让吴长方一点终久是块心病。
与自己的切身利益挂了钩,质朴的庄户人那同情心悠忽就全倒向吴天才一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