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他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
说起来都当希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
这么个东西。”说毕，递与他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又命他哥哥去或雇
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不妨了。”
袭
道：“不为不妨，为的是碰见。”花自芳忙去雇了一小轿来，众也不
敢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袭又抓果子与茗烟，又把些钱与他买花炮放，教他
“不可告诉，连你也有不是。”一直送宝玉至门前，看着上轿，放下轿帘。花，
茗二牵马跟随。来至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向花自芳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
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家就疑惑了。”花自芳听说有理，忙将宝玉
抱出轿来，送上马去。宝玉笑说：“倒难为你了。”于是仍进后门来。俱不在话
下。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鬟们都越
恣意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
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
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瞧瞧宝玉，见
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
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
──照见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塌，
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
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
去的了，如今管他们不着，因此只顾顽，并不理他。那李嬷嬷还只管问“宝玉如
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丫们总胡
答应。有的说：“好
一个讨厌的老货！”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
拿匙就吃。一个丫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
老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
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
待袭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吃的长这么大，如
今我吃他一碗牛，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你们看袭不知怎样，
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
又一丫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
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
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
少时，宝玉回来，命去接袭。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
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他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
他气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由他去就是了。”说着，袭
已来，彼此相见。袭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姊
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吃了。”宝玉才
要说话，袭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
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塌了。我只想
风
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众
不在房里，乃笑问袭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袭道：“那是我
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
想是说他那里配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
穿。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们家就好了。”袭冷笑道：“我
一个是
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才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
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
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道：“那也搬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说，只
是剥栗子。袭笑道：“怎么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赌气花几
两银子买他们进来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过
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
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袭道：
“他虽没这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如今十七岁，各样
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
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两声，正是不自在，又听袭叹道：
“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
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
了？”袭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叫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
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听了这话，越发怔了，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
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
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道：“从来没
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
，也没有个长远留
下的理，别说你了！”
宝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难。”袭道：“为什么
不放？我果然是个最难得的，或者感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设或
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比我强
的多而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
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
去呢。若说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内应当
的，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不成事。”宝玉听
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
我只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他也不好意
思接你了，”袭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漫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
不好和他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
没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
给你，那卖的不得吃亏，可以行得。如今无故平空留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