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卖酒肉与你吃得面皮红了,他道你自有盘缠,便不助你。我是
好意。”林冲听了,对两个公人道:“我在东京教军时,常常听得军中人传说柴
大官人名字,却原来在这里。我们何不同去投奔他?”董超、薛霸寻思道:“既
然如此,有甚亏了我们处。”就便收拾包裹,和林冲问道:“酒店主人,柴大官
人庄在何处?我等正要寻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约过三二里路,大石桥
边,转湾抹角,那个大庄院便是。”林冲等谢了店主人,三个出门,果然三二里
见座大石桥。过得桥来,一条平坦大路,早望见绿柳阴中,显出那座庄院。四下
一周遭一条阔河,两岸边都是垂杨大树。树阴中一遭粉墙。转湾来到庄前看时,
好个大庄院。但见:
门迎黄道,山接青龙。万株桃绽武陵溪,千树花开金谷苑。聚贤堂上,四时
有不谢奇花;百卉厅前,八节赛长春佳景。堂悬敕额金牌,家有誓书铁券。朱甍
碧瓦,掩映着九级高堂。画栋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仗义疏财欺卓茂,招贤纳
士胜田文。
三个人来到庄上,见条阔板桥上,坐着四五个庄客,都在那里乘凉。三个人
来到桥边,与庄客施礼罢,林冲说道:“相烦大哥报与大官人知道:京师有个犯
人,送配牢城,姓林的求见。”庄客齐道:“你没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时,有酒
食钱财与你。今早出猎去了。”林冲道:“不知几时回来?”庄客道:“说不定,
敢怕投东庄去歇,也不见得。许你不得。”林冲道:“如此,是我没福,不得相
遇。我们去罢。”别了众庄客,和两个公人再回旧路。肚里好生愁闷。行了半里
多路,只见远远的从林子深处,一簇人马来。但见:
人人俊丽,个个英雄。数十疋骏马嘶风;两三面绣旗弄日。粉青毡笠,似倒
翻荷叶高擎;绛色红缨,如烂熳莲花乱插。飞鱼袋内,高插着描金雀画细轻弓。
狮子壶中,整攒着翠雕翎端正箭。牵几只赶獐细犬,擎数对拿兔苍鹰。穿云俊
鹘顿绒绦,脱帽锦雕寻护指。标枪风利,就鞍边微露寒光。画鼓团圞,向鞍上时
闻响震。辔边拴系,都缘是天外飞禽。马上擎抬,莫不是山中走兽。好似晋王临
紫塞,浑如汉武到长杨。
那簇人马飞奔庄上来,中间捧着一位官人,骑一疋雪白卷毛马。马上那人,
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皂纱转角簇
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龙云肩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绦环,足穿一双金线抹绿
皂朝靴,带一张弓,插一壶箭,引领从人,都到庄上来。林冲看了,寻思道:
“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问他,只自肚里踌躇。只见那马上年少的官人,纵
马前来,问道:“这位带枷的是甚人?”林冲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东京禁军
教头姓林名冲。为因恶了高太尉,寻事发下开封府问罪,断遣刺配此沧州。闻得
前面酒店里说,这里有个招贤纳士好汉柴大官人,因此特来相投。不遇官人,当
以实诉。”那官人滚鞍下马,飞近前来,说道:“柴进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
拜。林冲连忙答礼。那官人携住林冲的手,同行到庄上来。那庄客们看见,大开
了庄门。柴进直请到厅前。两个叙礼罢,柴进说道:“小可久闻教头大名,不期
今日来踏贱地,足称平生渴仰之愿。”林冲答道:“微贱林冲,闻大人贵名传播
海宇,谁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来此,得识尊颜,宿生万幸。”柴进再
三谦让,林冲坐了客席,董超、薛霸也一代坐了。跟柴进的伴当,各自牵了马,
去后院歇息,不在话下。
柴进便唤庄客,叫将酒来。不移时,只见数个庄客,托出一盘肉,一盘饼,
温一壶酒;又一个盘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都一发将出来。柴进
见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头到此,如何恁地轻意。快将进去,先把果盒酒来。
随即杀羊,然后相待。快去整治。”林冲起身谢道:“大官人不必多赐,只此十
分勾了。感谢不当。”柴进道:“休如此说。难得教头到此,岂可轻慢。”庄客
不敢违命,先捧出果盒酒来。柴进起身,一面手执三杯,林冲谢了柴进,饮酒罢。
两个公人一同饮了。柴进说:“教头请里面少坐。”柴进随即解了弓袋箭壶,就
请两个公人一同饮酒。柴进当下坐了主席,林冲坐了客席。两个公人在林冲肩下。
叙说些闲话,江湖上的勾当。
不觉红日西沉。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摆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进亲自
举杯,把了三巡。坐下,叫道:“且将汤来吃。”吃得一道汤,五七杯酒,只见
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可。快抬一张桌
来。”林冲起身看时,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着一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
堂。林冲寻思道:“庄客称他做教师,必是大官人的师父。”急急躬身唱喏道:
“林冲谨参。”那人全不采着,也不还礼。林冲不敢抬头。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
头道:“这位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是。就请相见。”林
冲听了,看着洪教头便拜。那洪教头说道:“休拜,起来!”却不躬身答礼。柴
进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让洪教头坐。洪教头亦不相让,便
去上首便坐。柴进看了,又不喜欢。林冲只得肩下坐了。两个公人亦各坐了。
洪教头便问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礼管待配军?”柴进道:“这位非比其
他的,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洪教头道:“大官人只因好习枪
棒上头,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枪棒教师,来投庄上,诱些酒
食钱米。大官人如何忒认真。”林冲听了,并不做声。柴进说道:“凡人不可易
相,休小觑他。”洪教头怪这柴进说休小觑他,便跳起身来道:“我不信他。他
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头。”柴进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师,
你心下如何?”林冲道:“小人却是不敢。”洪教头心中忖量道:“那人必是不
会,心中先怯了。”因此越来惹林冲使棒。柴进一来要看林冲本事,二者要林冲
赢他,灭那厮嘴。柴进道:“且把酒来吃着。待月上来也罢。”
当下又吃过了五七杯酒,却早月上来了,照见厅堂里面如同白日。柴进起身
道:“二位教头较量一棒。”林冲自肚里寻思道:“这洪教头必是柴大官人师父,
不争我一棒打翻了他,须不好看。”柴进见林冲踌躇,便道:“此位洪教头也到
此不多时。此间又无对手。林武师休得要推辞。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头的本事。”
柴进说这话,原来只怕林冲碍柴进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