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吃了一碗。
林冲问道:“此间去梁山泊还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间要去梁山泊,虽只
数里,却是水路,全无旱路。若要去时,须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里。”林冲道:
“你可与我觅只船儿?”酒保道:“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里去寻船只。”
林冲道:“我与你些钱,央你觅只船来渡我过去。”酒保道:“却是没讨处。”
林冲寻思道:“这般却怎的好?”又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幕然想起:“以先
在京师做教头,禁军中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
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因
感伤怀抱,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白粉壁上,写下八句五言诗,
写道: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闻望,慷慨聚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林冲题罢诗,撇下笔,再取酒来。正饮之间,只见那个穿皮袄的汉子,走向
前来,把林冲匹腰揪住,说道:“你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却在这里!
见今官司出三千贯信赏钱捉你,却是要怎地?”林冲道:“你道我是谁?”那汉
道:“你不是豹子头林冲?”林冲道:“我自姓张。”那汉笑道:“你莫胡说!
见今壁上写下名字,你脸上文着金印,如何要赖得过?”林冲道:“你真个要拿
我?”那汉笑道:“我却拿你做甚么?你跟我进来,到里面和你说话。”那汉放
了手。林冲跟着,到后面一个水亭上,叫酒保起灯来,和林冲施礼,对面坐下。
那汉问道:“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要寻舡去,那里是强人山寨,你待
要去做甚么?”林冲道:“实不相瞒,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紧急,无安身处,特投
这山寨里好汉入夥。因此要去。”那汉道:“虽然如此,必有个人荐兄长来入夥。”
林冲道:“沧州横海郡故友举荐将来。”那汉道:“莫非小旋风柴进么?”林冲
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汉道:“柴大官人与山寨中大王头领交厚,常有书信
往来。”原来是王伦当初不得地之时,与杜迁投奔柴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
了几时。临起身,又赉发盘缠银两。因此有恩。林冲听了,便拜道:“有眼不识
太山。愿求大名。”那汉慌忙答礼,说道:“小人是王头领手下耳目。小人姓朱
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氏,江湖上但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里教小弟在此间
开酒店为名,专一探听往来客商经过。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里报知。但是孤单
客人到此,无财帛的,放他过去。有财帛的来到这里,轻则蒙汗药麻翻,重则登
时结果,将精肉片为<单巴>子,肥肉煎油灯。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
因此不敢下手。次后见写出大名来。曾有东京来的人,传说兄长的豪杰,不期今
日得会。既有柴大官人书缄相荐,亦是兄长名震寰海,王头领必当重用。”随即
叫酒保安排分例酒来相待。林冲道:“何故重赐分例酒食,拜扰不当。”朱贵道:
“山寨中留下分例酒食,但有好汉经过,必教小弟相待。既是兄长此入夥,怎敢
有失祗应。”随即安排鱼肉盘馔酒肴,到来相待。两个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林
冲道:“如何能勾船来渡过去?”朱贵道:“这里自有船只,兄长放心。且暂宿
一宵,五更却请起来同往。”
当时两个各自去歇息。睡到五更时分,朱贵自来叫林冲起来,洗漱罢,再取
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类。此时天尚未明。朱贵把水亭上窗子开了,取出
一经鹊画弓,搭上那一枝响箭,觑着对港败芦苇里面,射将去。林冲道:“此是
何意?”朱贵道:“此是山寨里的号箭。少刻便有船来。”没多时,只见对芦苇
泊里,三五个小喽罗,摇着一只快船过来,迳到水亭下。朱贵当时引了林冲,取
了刀仗行李下船。小喽罗把船摇开,望泊子里去,奔金沙滩来。林冲看时,见那
八百里梁山水泊,果然是个陷人去处。但见:
山排巨浪,水接遥天。乱芦攒万万队刀枪,怪树列千千层剑戟。濠边鹿角,
俱将骸骨攒成。寨内碗瓢,尽使骷髅做就。剥下人皮蒙战鼓,截来头发做缰绳。
阻当官军,有无限断头港陌。遮拦盗贼,是许多绝迳林峦。鹅卵石叠叠如山,苦
竹枪森森似雨。战船来往,一周围埋伏有芦花。深港停藏,四壁下窝盘多草木。
断金亭上愁云起,聚义厅前杀气生。
当时小喽罗把舡摇到金沙滩岸边。朱贵同林冲上了岸。小喽罗背了包裹,拿
了刀仗,两个好汉上山寨来。那几个小喽罗自把船摇去小港里去了。林冲看岸上
时,两边都是合抱的大树,半山里一座断金亭子。再转将上来,见座大关。关前
摆着枪刀、剑戟、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擂木炮石。小喽罗先去报知。二人进得
关来,两边夹道遍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才到寨门口。林冲看见四
面高山,三关雄壮,团团围定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着山
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上。中间交椅上,坐
着一个好汉,正是白衣秀士王伦。左边交椅上,坐着摸着天杜迁,右边交椅,坐
着云里金刚宋万。朱贵、林冲向前声喏了。林冲立在朱贵侧边。朱贵便道:“这
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林名冲,绰号豹子头。因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沧州,
那里又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争奈杀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
此特写书来,举荐入夥。”林冲怀中取书递上。王伦接来拆开看了,便请林冲来
坐第四位交椅。朱贵坐了第五位。一面叫小喽罗取酒来,把了三巡。动问柴大官
人近日无恙。林冲答道:“每日只在郊外猎较乐情。”
王伦动问了一回,蓦然寻思道:“我却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
来这里落草。续后宋万来。聚集这许多人马伴当。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
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若被
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不若只是一怪,推却事故,发付他
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只是柴进面上却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顾他不
得。”有诗为证:
英勇多推林教头,荐贤柴进亦难俦。
斗筲可笑王伦量,抵死推辞不肯留。
当下王伦叫小喽罗一面安排洒食,整理筵宴,请林冲赴席。众好汉一同吃酒。
将次席终,王伦叫小喽罗把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纻丝来。王伦起身
说道:“柴大官人举荐将教头来敝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