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到处青春丧命,刀落时红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
应归枉死城中。紧闭星眸,直挺挺尸横席上。半开檀口,湿津津头落枕边。小院
初春,大雪压枯金线柳。寒生庾岭,狂风吹折玉梅花。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
常万事休。红粉不知归何处?芳魂今夜落谁家?
宋江一时怒起,杀了阎婆惜,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
系上銮带,走出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只
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
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宋江道:
“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婆子笑道:“却是甚么!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
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取笑老身。”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
我真个杀了。”婆子道:“我不信。”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婆
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子道:“这贱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宋江道:
“这个不防。即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家岂无珍羞百味,只教你丰衣
足食便了,快活过半世。”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
在床上,怎地断送?”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仵
作行人入殓时,我自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婆子谢道:“押司,
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
取纸笔来,我写个批子与你去取。”阎婆道:“批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
便肯早早发来。”宋江道:“也说得是。”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
出到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结住,
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里掩得住。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
闭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阎婆道:“他正是凶首。与我捉
住,同到县里。”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
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正在那里没个解救,却好唐牛儿托一盘
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唐牛儿见是
阎婆一把纽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凳子
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纽住押司?”婆子道:“唐二,你不
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
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那婆子昏撒了,只
得放手。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婆子便一把却纽结住唐牛儿,叫道:“宋
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阎婆叫道:
“上下!替我捉一捉杀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
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阁。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
牛儿,把他横拖倒拽,直推进郓城县里来。
古人云:“祸福无门,惟人自招。披麻救火,惹焰烧身。”正是:三寸舌为
诛命剑,一张口是葬身坑。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