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直头既然娘子这般说时,老身权且收下。”这婆子生怕打搅了这事,自
又添钱去买些好酒好食,希奇果子来殷勤相待。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
十八分精细,被人小意儿过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再说王婆安排了心,请那
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归去了。
话休絮烦。第三日早饭后,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后头来,叫道:
“娘子,老身大胆。”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见了,来
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随即盏茶来,两个吃了。那妇人看看
缝到晌午前后。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裹了新头巾,穿了一套整整齐齐的
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迳投这紫石街来。到得茶坊门首,便咳嗽道:“王干
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
我。”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却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
正好。且请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进房里,看着那妇人慌忙应
道:“这个便是那施主,与老身这衣料的官人。”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
那妇人慌忙应道:“是,是。”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王婆却借着这妇人对西门
庆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亏杀这位娘子,出
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实难得。大官人,你
且看一看。”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
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
西门庆问王婆道:“干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
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吟吟的笑道:“便是间壁的
武大郎的娘子。”西门庆道:“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是个养
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些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又会撰钱,又且
好性格,真个难得这等人。”王婆道:“可知里。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
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拙夫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
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似娘子的夫
所为良善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西门庆
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么?”那妇人
道:“奴不认的。”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产,知县相公也和
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
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
大象口中牙。”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有
诗为证:
水性从来是女流,背夫常与外人偷。金莲心爱西门庆,摇荡春心不自由。
西门庆得见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王婆便去两盏茶来,递一盏
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吃罢茶,便觉有
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
分了。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
不敢来宅上相请。一者缘法,二乃来得恰好。常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
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岐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
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有银
子在此。”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备办些酒食。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
得。”口里说,却不动身。王婆将了银子便去。那妇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门,
又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妇人道:“干娘,免了。”却亦是不
动身。也是因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一双眼只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也把眼
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果子
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卓子上。看着那妇人道:“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吃
一杯儿酒。”那妇人道:“干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却不当。”那婆子道:“正
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卓子上。三人坐定,把酒
来斟。这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那妇人谢道:“多感官
人厚意。”王婆道:“老身知得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有诗为证:
从来男女不同筵,卖俏迎奸最可怜。
不独文君奔司马,西门庆亦偶金莲。
却说那妇人接酒在手,那西门庆拿起箸来,道:“干娘替我劝娘子请些个。”
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
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
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便插口道:“好
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
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
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
不曾招得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西门庆道:“休说!
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恁地家无主,屋倒竖。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
管事。”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
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的小人。如今不幸,他殁
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
呕气。”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
针线。”西门庆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此娘子这表人物。”那婆子笑道:
“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
曲儿的张惜惜。我见他是路岐人,不喜欢。”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
长久。”西门庆道:“这个人见今取在家里。若得他会当家时,自册正了他多时。”
王婆道:“若有这般中的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么?”西门庆道:“我的
爹娘俱已没了,我自主张,谁敢道个不字。”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
中得官人意的。”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