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若不是酒醉后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
手。又有力,又有势。”施恩道:“却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
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来不敢将酒出来请哥哥深饮。待事毕时,尽醉方休。既然
哥哥原来酒后越有本事时,恁地先教两个仆人,自将了家里的好酒果品肴馔,去
前路等候,却和哥哥慢慢地饮将去。”武松道:“恁么却才中我意!去打蒋门神,
教我也有些胆量。没酒时,如何使得手段出来!还你今朝打倒那厮,教众人大笑
一场。”施恩当时打了,叫两个仆人先挑食箩酒担,拿了些铜钱去了。施老管
营又暗暗地选拣了一二十条大汉壮健的人,慢慢的随后来接应。都分付下了。
且说施恩和武松两个,离了安平寨,出得孟州东门外来。行过得三五百步,
只见官道傍边早望见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看那个酒店时,但见:
门迎驿路,户接乡村。芙蓉金菊傍池塘,翠柳黄槐遮酒肆。壁上描刘伶贪饮,
窗前画李白传杯,渊明归去,王弘送酒到东篱,佛印山居,苏轼逃禅来北阁。闻
香驻马三家醉,知味停舟十里香。不惜抱琴沽一醉,信知终日卧斜阳。
那两个挑食担的仆人,已先在那里等候。施恩邀武松到里面坐下。仆人已自
安下肴馔,将酒来筛。武松道:“不要小盏儿吃,大碗筛来,只斟三碗。”仆人
排下大碗,将酒便斟。武松也不谦让,连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
皿,奔前去了。武松笑道:“却才去肚里发一发。我们去休。”两个便离了这座
酒肆,出得店来。此进正是七月间天气,炎暑未消,金风乍起。两个解开衣襟,
又行少是一里多路,来到一处,不村不郭,却早又望见一个酒旗儿高挑出在树林
里。来到林木丛中看时,却是一座卖村醪小酒店。但见:
古道村坊,傍溪酒店。杨柳阴森门外,荷花旖旎池中。飘飘酒旗旆舞金风,
短短芦帘遮酷日。磁盆架上,白泠泠满贮村醪。瓦瓮灶前,香喷喷初蒸社酝。村
童量酒,想非昔日相如。少妇当垆,不是他年卓氏。休言三斗宿酲,便是二升也
醉。
当时施恩、武松来到村坊酒肆门前,施恩立住了脚,问道:“兄长,此间是
个村醪酒店,哥哥饮么?”武松道:“遮莫酸咸苦涩,问甚滑辣清香,是酒还须
饮三碗。若是无三,不过帘便了。”两个入来坐下。仆人排了杲品按酒。武松连
吃了三碗,便起身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赶前去了。两个出得店门来,又
行不到一二里,路上又见个酒店。武松入来,又吃了三碗便走。
话休絮繁。武松、施恩两个一处走着,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约莫也吃
过十来处好酒肆。施恩看武松时,不十分醉。武松问施恩道:“此去快活林还有
多少路?”施恩道:“没多了,只在前面,远远地望见那个林子便是。”武松道:
“既是到了,你且在别处等我。我自去寻他。”施恩道:“这话最好。小弟自有
安身去处。望兄长在意,切不可轻敌。”武松道:“这个却不妨。你只要叫仆人
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时,我还要吃。”施恩叫仆人仍旧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吃过十来碗酒。此时已有午牌时分,天色正热,
却有些微风。武松酒却涌上来,把布衫拔开。虽然带着五七分酒,却装做十分醉
的,前颠后偃,东倒西歪,来到林子前,那仆人用手指:“只前头丁字路口,便
是蒋门神酒店。”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远着。等我打倒了,你们却
来。”武松抢过林子背后,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
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看那人时,生得如何?但见:
形容丑恶,相貌粗疏。一身紫内横生,几道青筋暴起。黄髯斜起,唇边扑地
蝉蛾;怪眼圆睁,眉目对悬星象。坐下狰狞如猛虎,行时仿佛似门神。
这武松假醉佯颠,斜着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这个大汉以定是蒋门神
了。”直抢过去。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酒店,檐前立着望竿,
上面挂着一个酒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河阳风月”。转过来看时,门前一代
绿油阑干,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
长”。一边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
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身
子,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里
唱说诸般宫调的老。那妇人生得如何?
眉横翠岫,眼露秋波。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玉。冠儿小,明铺鱼
鲩,掩映乌云。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金钗插凤,宝剑围龙。尽教崔护
去寻浆,疑是文君重卖酒。
武松看了,瞅着醉眼,迳奔入酒店里来。便去柜身相对一付座头上坐了。把
双手按着桌子上,不转眼看那妇人在柜身里。那妇人瞧见,回转头看了别处。武
松看那店里时,也有五七个当撑的酒保。武松却敲着卓子叫道:“卖酒的,主人
家在那里?”一个当头的酒保过来,看着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武松道:
“打两角酒,先把些来尝看。”那酒保去柜上,叫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倾放桶
里,烫一碗过来,道:“客人尝酒。”武松拿起来,闻一闻,摇着头道:“不好,
不好!换将来。”酒保见他醉了,将来柜上道:“娘子,胡乱换些与他。”那妇
人接来,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来。酒保将去,又烫一碗过来。武松提起来,
呷了一口,叫道:“这酒也不好。快换来便饶你。”酒保忍气吞声,拿了酒去柜
边道:“娘子,胡乱再换些好的与他,休和他一般见识。这客人醉了,只得要寻
闹相似。胡乱换些好的与他噇。”那妇人又舀了一等上色好的酒来与酒保。酒保
把桶儿放在面前,又烫一碗过来。武松吃了道:“这酒略有些意思。”问道:
“过卖,你那主人家姓什么?”酒保答道:“姓蒋。”武松道:“却如何不姓李?”
那妇人听了道:“这厮那里吃醉了,来这里讨野火么?”酒保道:“眼见得是个
外乡蛮子,不省得了。休听他放屁。”武松问道:“你说什么?”酒保道:“我
们自说话,客人,你休管,自吃酒。”武松道:“过卖,你叫柜上那妇人下来相
伴我吃酒。”酒保喝道:“休胡说!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道:“便是主人家
娘子,待怎地!相伴我吃酒也不打紧。”那妇人大怒,便骂道:“杀才!该死的
贼!”推开柜身子,却待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