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说是甚么神棍弄了去,神仙也不诓是自家老子。所以偌多时缉捕人那里访查
得出?说话的,依你说,而今为何知道了?看官听说,天下事欲人不知,除非莫
为。
廉访拐了这注横财到手,有些毛病出来。俗语道:偷得爷钱没使处。心心念
念要拿出来兑换钱钞使用,争奈多是见成器皿,若拿出来怕人认得,只得把几件
来熔化。又不好托得人,便烧炽了炭,亲自坯销。销开了却没处倾成锭子,他心
生一计,将毛竹截了一段小管,将所销之银倾将下去,却成一个圆饼,将到铺中
兑换钱钞。铺中看见廉访家里近日使的多是这竹节银,再无第二样。便有时零錾
了将出来,那圆处也还看得出。心里疑惑,问那家人道:“宅上银两,为何却一
色用竹筒铸的?是怎么说?”家人道:“是我家廉访手自坯销,再不托人的。不
知为着甚么缘故。”三三两两传将开去,道贾家用竹筒倾银用,煞是古怪。就有
人猜到商家失物这件事上去。却是他两家儿女至亲,谁来执证?不过这些人费得
些口舌。有的道:“他们只当一家,那有此事。”有的道:“官宦人家,怕不会
唤银匠倾销物件,却自家动手?必是碍人眼目的,出不得手,所以如此。况且平
日不曾见他这等的,必然蹊跷。”也只是如此疑猜,没人凿凿说得是不是。至于
商家,连疑心也不当人子,只好含辛忍苦,自己懊悔怨忄卡,没个处法。缉捕使
臣等听得这话,传在耳朵里,也只好笑笑,谁敢向他家道个不字?这件事只索付
之东流了。
只可笑贾廉访堂堂官长,却做那贼的一般的事。曾记得无名子有诗云:“解
贼一金并一鼓,迎官两鼓一声锣。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又剧贼
郑广受了招安,得了官位,曾因官员每做诗,他也口吟一首云:“郑广有诗献众
官,众官与广一般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今日贾廉访所为,
正似此二诗所言“官人与贼不争多”、“做官却做贼”了。却又施在至亲面上,
欺孤骗寡,尤为可恨!若如此留得住东西与子孙受用,便是天没眼睛。看官不要
性急,且看后来报应。
果然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二十年。贾廉访已经身故,贾成之得了出身,
现做粤西永宁横州通判。其时商妾长子幼年不育,第二个儿子唤名商懋,表字功
父,照通族排来,行在第六十五。同母亲不住德庆,迁在临贺地方,与横州不甚
相远。那商功父生性刚直,颇有干才,做事慷慨,又热心,又和气。贾成之本意
怜着妻家,后来略闻得廉访欺心赚骗之事,越加心里不安,见了小舅子十分亲热。
商小姐见兄弟小时母子伶仃,而今长大知事,也自喜欢他。所以成之在横州衙内,
但是小舅子来,千欢万喜,上百两送他,姐姐又还有私赠,至于与人通关节得钱
的在外。来一次,一次如此。功父奉着寡母过日,靠着贾家姐姐、姐夫恁地扶持,
渐渐家事丰裕起来,在临贺置有田产庄宅,广有生息。又娶富人之女为妻,规模
日大一日,不似旧时母子旅邸荒凉景况。过了几时,贾成之死在官上,商小姐急
差人到临贺接功父商量后事。诸凡停当过,要扶柩回葬,商功父撺掇姐姐道:
“总是德庆也不过客居,原非本籍。我今在临贺已立了家业,姐姐只该同到临贺
寻块好地,葬了姐夫,就在临贺住下,相傍做人家,也好时常照管,岂非两便?”
小姐道:“我是女人家,又是孑身孀居,巴不得依傍着亲眷。但得安居,便是住
足之地。那德庆也不是我家乡,还去做甚?只凭着兄弟主张,就在临贺同住,周
全得你姐夫入了土,大事便定,吾心安矣。”
元来商小姐无出,有媵婢生得两个儿子,绝是幼小,全仗着商功父提拨行动。
当时计议已定,即便收拾家私,一起望临贺进发。少时来到,商功父就在自己住
的宅边,寻个房舍,安顿了姐姐与两个小外甥。从此两家相依,功父母亲与商小
姐两人,朝夕为伴,不是我到你家,便是你到我家,彼此无间。商小姐中年寡居,
心贪安逸,又见兄弟能事,是件周到停当,遂把内外大小之事,多托与他执料。
钱财出入,悉凭其手,再不问起数目。又托他与贾成之寻阴地,造坟安葬,所费
甚多。商功父赋性慷慨,将着贾家之物作为己财,一律挥霍。虽有两个外甥,不
是姐姐亲生,亦且是乳臭未除,谁人来稽查得他?商功父正气的人,不是要存私,
却也只趁着兴头,自做自主,象心象意,那里还分别你的我的?久假不归,连功
父也忘其所以。贾廉访昔年设心拐去的东西,到此仍还与商家用度了。这是羹里
来饭里去,天理报复之常,可惜贾廉访眼里不看得见。
一日,商功父害了伤寒症候,身子热极。忽觉此身飘浮,直出帐,又升屋
角,渐渐下来,恣行旷野。茫茫恰象海畔一般,并无一个伴侣。正散荡间,忽见
一个公吏打扮的走来,相见已毕,问了姓名。公吏道:“郎君数未该到此。今有
一件公事,郎君合当来看一看,请到府中走走。”商功父不知甚么地方,跟着这
公吏便走。走到一个官府门前,见一个囚犯,头戴黑帽,颈荷铁枷,絣在西边
两扇门外。仔细看这门,是个狱门。但见阴风惨惨,杀气霏霏。只闻鬼哭神号,
不见天清日朗。狰狞隶卒挨肩立,蓬垢内囚徒侧目窥。凭教铁汉消魂,任是狂夫
失色。商功父定睛看时,只见这囚犯絣处,左右各有一个人,执着大扇相对
而立。把大扇一挥,这枷的囚犯叫一声“啊呀!”登时血肉糜烂,淋漓满地,连
囚犯也不见,止剩得一个空枷。少歇须臾,依然如旧。功父看得浑身打颤,呆呆
立着。那个囚犯忽然张目大呼道:“商六十五哥,认得我否?”功父仓卒间,不
曾细认,一时未得答应。囚犯道:“我乃贾廉访也。生前做得亏心事颇多,今要
一一结证。诸事还一时了不来,得你到此,且与我了结一件。我昔年取你家财,
阳世间偿还已差不多了,阴间未曾结绝得。多一件多受一样苦,今日烦劳你写一
供状,认是还足,我先脱此风扇之苦。”说罢,两人又是一扇,仍如起初狼籍一
番。
功父好生不忍,因听他适间之言,想起家里事体来道:“平时曾见母亲说,
向年间被人赚去家资万两,不知是谁。后来有人传说是贾廉访,因为亲眷家,不
信有这事。而今听他说起来,这事果然真了,所以受此果报。看他这般苦楚,吾
心何安?况且我家受姐夫许多好处,而今他家家事见在我掌握之中,元来是前缘
合当如此。我也该递个结状,解他这一桩公案了。”就对囚犯说道:“我愿供结
状。”囚犯就求旁边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