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把他当宝贝……
“小舅,我爱你啊!”
像是从九天飘下的告白,一下子将他敲醒了。
小昱啊,还有他小昱啊!
他说,他爱他,一辈子守护他,再也不让他被恶梦纠缠……
心,一下子热了起来。
忽然,耀眼的金光从天而落,将他从里到外照了个通透,全身的污秽无处遁形。
整颗心装的都是小昱,可是装著这颗心的容器已经脏了,永远都洗不掉的污浊。
干净的‘宝乐’只是一个虚影,从来没有真实的存在过,只有二娃,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二娃,在小黑屋受尽凌虐的二娃。
他又脏又臭,小昱那麽的干净,他怎麽能脏了他……
阿爸说的没错,他只能拖累小昱。
小昱,小昱,小昱……
除了一个肮脏破败的躯壳,还有什麽给你?一旦让你知道大奎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你会怎麽想我?你还愿意要我吗?我过去太不堪,就算你不怪我,我又有什麽脸面跟你在一起……
我不配!
宝乐微微睁开眼睛,狭窄的视野,昏暗的灯光,他四周都围了人,一个个眼巴巴的看著他,见他醒了都松了口气。
“呃……怎麽了?”他紧张。
“刚才你又哭又喊的,可把我们吓坏了。你怎麽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嗯,做恶梦了,没事,谢谢你们。”
众人散去,爬到各自的铺位上,天南地北的胡侃。宝乐松开被窝里紧攥著口袋汗津津的手,坐起来喝了口水,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车轮滚滚向前行进,他心绪不宁,从买了车票那一刻开始,迷惘就一直跟随著他。未知的城市,未知的将来,车子停下後,他何去何从?
小昱给他钱处理了大黄的後事剩的不多,买了车票後他不敢乱花钱,只是在车站买了瓶几毛钱的水。
没有出过门,好歹听人说起过外面的险恶,上车之前他躲在厕所里,把钱包严实了放进贴身口袋里,谨小慎微,万一把钱弄丢了,他就只能去讨饭了。
“小夥子,你一天没吃东西,吃个饼吧。”
“谢谢,不用了,我不饿。”
谢绝了隔壁铺位上的大叔,宝乐继续窝在灰不溜秋的被子里,乱糟糟的想这想那。
那一晚过後,他跟阿爸的父子关系彻底到头了,彻底的从那个不属於他家脱离出来。他在大黄的坟前坐了很久,他不知道以後还会不会再回到这里,在这个地方没有了小昱,大黄就是他唯一牵挂的了。
“我会想你,大黄。”
无论走去哪里,无论我过著什麽样的生活,大黄,都是我会思念的家人。
“下车了,下车了,大家赶紧吃饭啊,吃完了好赶路……”
宝乐迷迷糊糊的随大家下了车,司机上了二楼雅座,全车的人都被撵下车,几个叼著香烟流里流气的男人在一旁吆喝,要他们买票吃饭。
路边饭店不是太干净,两个油腻腻的白色塑料桶里分别装了米饭和菜,米饭黄黄的,搭配青菜豆腐,一份却要二块钱,宝乐只是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哎呀!”
惨叫声传来,宝乐回头一看,是他隔壁铺位上的大叔,他倒在地上痛喊连天,旁边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扶起他。
“老东西,别乱说话,说错话是要挨揍的。”
那些人太嚣张,宝乐虽然气愤也无能为力,默默上前扶起大叔,两人在路边捡了块纸皮席地而坐。
“这些人没良心啊,饭一看就是用发霉的米煮的,菜里看不到半油水,哪里是给人吃的,他们真是太过份了。”
宝乐劝说他,“跟他们讲理讲不通,不吃就是了,这是他们的地方,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话是这麽说,可是看著他们赚这种黑心钱,我就是气不过。”大叔看著那些低著头买票怯弱的人们,无奈的叹口气,“他们有出息一,那些人也不能勉强他们,明明饭菜不能吃,为什麽还要勉强自己花钱吃不干净的东西,生病了可怎麽好……”
宝乐淡淡的说,“因为害怕,没有人愿意挨打。”只有顺从,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这个道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我呸!”大叔忿然,“我就不信一车人斗不过他们几个人,是他们习惯了向恶人低头,凶一就怕了,要是刚才多几个人带头反抗,结果就不是这样了。”
“真的会不一样吗?”宝乐不信。
大叔揉著摔疼的腰,斜睨宝乐,“小夥子,你年纪轻轻的,怎麽感觉很消极啊!苦是一辈子,乐也是一辈子,谁都想平安顺利一辈子,像刚才那样,用委屈换来平安,可他们心里不快乐,唉……只要多三四个人,整车人都不用白花那些冤枉钱。人啊,不能太认命,认命了一辈子就没盼头了。”
“不认命又能怎麽样……”宝乐低喃,“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嘿,你这小子!”大叔不满,“转机都是在努力过後才会出现,这是大叔我活了几十年的经验,世上没有百分之百,老天爷会眷顾用心的人,用了心总会有收获。”
转机,用心……宝乐在心里默念,将信将疑,“真的可以吗?”
看宝乐恍恍惚惚的模样,年过四十的大叔猜测他有心事,虽然不清楚他是因为什麽,还是以一个长辈的立场跟他讲很多。最後,他拍著宝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还年轻,不要因为悲观影响了一辈子,不认命,老天爷也拿你没办法。”
已经绝望的宝乐似乎看到一线希望,他黯然的双目中开始有了神采,“试一试,说不定有转机,是吧?”
大叔肯定的头,“当然,就算结果没有改变,你努力过就不会有遗憾了。”
“谢谢大叔!”
宝乐买的车票终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城市,那里有什麽,他在那里能做什麽,他都不知道,只是想要离开,离开那片生活了十二年却令他痛苦不堪的土地。
车厢里很安静,宝乐翻来覆去睡不著,闭目养神的大叔转头过来,冲他笑了笑。
“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
“我姓金,村子里的小辈都喊我金叔。”
“我……我叫二娃。”他只能是二娃,不是宝乐。
“噢。”
宝乐明显的不愿意多说话,金叔识趣的打住,继续他闭目养神。
十二年前一个人来,走也不会带走那里的任何东西,宝乐的行装很少,他只带走了属於自己的东西,两身小昱给他买的衣服,其他什麽都没动。
半夜,车子停了下来,有一部分乘客在这里下了车,宝乐定定的坐著,等到司机在喊还有没有要走时,他才慢吞吞的站起来,犹豫了几秒才下车。
汽车‘突突’远走,宝乐站在午夜清冷的大街茫然四顾,楼房、马路……见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眼睛里有忐忑、害怕、彷徨,还有一丝丝的期盼。
“嘿,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不停的有三轮车过来兜生意,宝乐不敢接腔,看著其他人被三轮车带走,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里偏僻,一个人不安全,告诉我你要到哪去。”
踌躇再三,宝乐从装衣服的袋里拿出一个整洁的信封,“我……我要去这……这个地方……”
“有远啊,行了,上车吧,天亮之前我一定将你送到。”
“多……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