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后,我与毕福这种僵持的状态便被彻底地打破,而周叔却奇迹般地从水底浮了出来,影响改变了我的一切。
老实的毕福,因为我迟迟地拖延婚期,终于在一个初夏的黄昏向我发难,但对我使用的却是一种不太恭敬的方式。
当镇上家家户户的灶间冒起袅袅炊烟之时,我也按时把简单的晚餐端上了自家的八仙桌,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那只乖巧的小猫,卧在长凳上翕动着湿漉漉的小鼻子嗅着属于它的美味。
突然,大门訇然一声被人撞开,一个黑糊糊的庞大身影冲了进来,伴随着一大堆丁零当啷的声响。
小猫惊恐地从长凳上跌滚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呼呼”的警告声响。
不用猜测,一看青砖地上那敦厚浑圆的人影,我已然知晓是毕福无疑。所不同的是,从不沾酒的他,却浑身冒着一股刺鼻的酒气。
“阿福哥,你怎么啦?”我赶紧站起,放下手中的青边碗,紧张地蹲在他身边,顺手卸下了背在他身上的那只永远装载着锯条、榔头、洋钉、铁凿一类的帆布工具包。
他那显得有过于庞大的脑袋由于酒精的作用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肥厚的嘴角上斜斜地悬挂着一缕淡黄的食物渍迹,好像蜒蚰爬过以后留下的痕迹。看来他一定是刚收工不久,被人拉到镇上的小酒馆喝酒去了,而且显然是不胜酒力。
我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反感。
“叶子……你……你是不是我老婆?”躺在地上的毕福含糊不清地责问着我,猩红的眼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
对他突然直奔主题的询问,我一时语塞,不知究竟应该怎样回答才好。
其实,我知道尽管自己心里不愿意,还抱着某种幻想,也明白这么拖下去对毕福是不公平的。为了对母亲的承诺,我也必须得嫁给他,只是想等入秋以后再做打算。
可是,没想到毕福却已经按捺不住了。
“阿福哥,你喝多了,先起来再说,我扶你。”我使劲地想拽动他满是肌肉的粗壮胳膊。
“不行!”毕福甩开了我正欲扶他的手,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脸,吐出了一口酒精发酵的味道。
我皱起了眉头,厌恶地别过了脸。
“他们……他们都说你是从苏州城来的绣女,不可能做我老婆,我今天就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毕福对准我的胸口,又狠又准地撕破了前襟,不顾一切地用他宽厚的手掌粗鲁地揉搓着我裸露的胸部,并且丧失理智地撩起我薄薄的布裙,把手伸向了我的大腿之间……
一瞬间,我被他兽性一般的袭击惊呆了,满腔的屈辱与愤怒顿时涌遍全身。
我开始挣扎,使出浑身力气与他对抗,却发现娇弱的我根本拗不过他结实的臂膀。急中生智,对准他仍紧紧抓住乳房的右手腕狠命地咬了一口。
毕福吃痛松开了我,傻傻地盯着自己斑斑的血腥伤口。
趁他发愣的间隙,我不顾一切地甩开他,抱紧被他蹂躏的胸口夺路而逃!
此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不管不顾地逃开,远离毕福,远离伤害!
在暮色的掩映下,我一路疯狂地跑着,孤独地穿行在漆黑的小镇上,直到耗尽我所有的体力,直到没有任何一细微的橘黄色亮光,直到浓浓的夜幕把我裹挟得安全严实,我才停了下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一口气跑到了同里湖边。
站在湖边,我仍然心有余悸,一个人独自对着细波翻滚的湖水凄凄地抽泣。
如果母亲知道她的女儿受到这样的凌辱,还会认为毕福是我终生的依托吗?
湖边的芦苇荡在晚风的吹拂下婆娑起舞,低低地吟诵着哀怨的挽歌,默默地抚慰着一颗少女受伤的心。
习习凉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渐渐地止住了哭泣,视线被不远处湖边的一小堆火光所吸引。
站在火光前的人,同时也发现了我,我的乳白色裙衫暴露了我的位置。
他朝我走了过来,慢慢地,犹豫地,却又一直在往前走,渐渐地朝我的方向靠拢。
我的神经立刻绷紧,眼睛警惕地望着前方不远处慢慢蠕动的黑影,做好了随时拔脚就跑的准备。
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我发现那是个男人的身影,颀长,健硕,依稀熟悉,透着一股亲切和一种安全。
“叶子,是你吗?”
怎么会是他?!一声来自天籁的回响?
浑厚低沉的男中音有犹豫,却证实了我的猜想,难道他是我命中的一颗救星吗?
不知为什么,一听见周叔的声音,我那委屈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淌了下来,仿佛遇见了亲人一般。
周叔迅速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别哭,叶子,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告诉我发耸裁矗俊?/p>
他那镇定的语气、纯纯的关怀,仿佛在我的体内注入了一股魔力,渐渐抚平了我嘤嘤的抽泣。
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在暴雨中救助过我的周叔,忽然间再一次从天而降,成了此时此刻的我惟一可以信赖的人。
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冥冥的天意,我至今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母亲离我而去,是眼前的这个男人遭遇了我两次的狼狈,也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安全。
于是,在同里湖边宁静的夜晚,一对男女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水天相接的边缘,此时的我,已全无丝毫凉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春风和煦般的温暖。
我忽然觉得,周叔对于我而言,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一个男人,我对他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敬仰,像长辈,更像父亲。
我不知不觉对周叔倾吐了我尴尬的境遇,毫无保留。
同时,我也知道了湖边的那座孤零零的墓碑,就是他溺水而亡的爱妻的陵墓。他的爱妻在十八年前永远地离他而去,而他总是在每次的不眠之夜后来到湖边,向她诉说自己的哀思,给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焚化足够的纸钱。
我想,凭他的这份执著,周叔一定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我们一起在湖边坐了很久很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地倾听我的叙述,偶尔与我的目光对视一下,眸子里却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和一丝我无法解读的迷惑,像两潭深不可测的秋水,涟漪微澜,令人着迷。
而当时的我,正是被他眼底传出的那抹沉沉的忧郁深深震撼,同时也被一种无形的情绪牵引着,希望时光凝固,不再流淌。
那是一次梦幻般的相遇。
我们都对彼此的境况惺惺相惜,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感叹蹉跎岁月给自己带来的不尽如人意的哀伤。
很奇怪,当时的我,对周叔已然没有了初次见他时的畏首畏尾,我们似乎站在平等的地位上探讨人生,他也丝毫没有大老爷的做派。这样没有了年龄、身份和地位的羁绊,我们之间的谈话很是融洽,我感激他能那么专心致志地聆听一个同里镇上不起眼的绣花女自以为是的烦恼。
但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清楚地知道与他之间的现实生活距离得太远太远,我只是一片偶尔飘零在他脚边的落叶,被风一吹,又轻轻地离他而去,无声无息,留下的只是一阵夏夜里池塘边拂来的淡淡暗香。
我悄悄地把周叔放在了心底更为隐蔽的角落。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就像我家门前那条永不歇息的小河。
毕福自那次对我非礼后,深悔自己的一时鲁莽,我也没有再给他道歉的机会。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