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周周全全地先活下去,才能凶凶狠狠地回来杀我们啊。”他笑。
眼看着景横波气色便好了许多,他有些疲倦地收回手,脸上掠过一抹苍白之色,低低咳嗽两声。
正想让人给她抓药熬药,忽然远处似有喧嚣声传来。
他一惊,飘身而起直到门边。
“怎么回事?”
不等门外回答,外头喧嚣声越来越接近,隐约有刀剑交击声响,远远有人长声喊叫,“缉拿人犯,闲人退避——”
耶律祁身影一闪,掠出室外。
他身影刚刚消失,床上景横波,立即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明。
先前她就已经醒了。
她没想到皇城广场下水道竟然通向耶律祁家那个湖,但回头一想,帝歌湖泊和水道不多,耶律祁这个湖原先也不是他家的,是他家特意圈进去的,以前肯定是帝歌最大的湖泊之一,皇城地道水道在建国初期通往城中最大水域,会更加容易逃生,开国女皇智慧超绝,选择这里再没有错。
因为是耶律家,她连眼睛都不敢眨。
她听见了耶律祁对她所处情势的分析,听见了他承认自己有参与一脚,听见了他的绊脚石理论,和最后一句话。
是啊,先周周全全活下去,再凶凶狠狠杀回来。
一个两个,都这么冷血绝情,她景横波,看起来真的很好捏很好吃吗?
她慢慢坐起身,发觉自己体内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
耶律祁的援手吧。
她感谢他没有立即把她送给绯罗,甚至还救了她,但是她已经不是原先的景横波,再不会因为小恩小惠而推心置腹,天真到以为热心就是热爱,关切就是关怀,笑容就是喜欢,接近就是永远。
更不会以为自己贴心贴肺,他人就会动情动心。
偌大府邸里有喧嚣声传来,熟悉的兵甲金铁交击之声,熟悉的属于军人的带着凛冽杀气的脚步声。
有人进入了左国师府,在搜捕人犯……这人犯还能是谁?自己呗。
也许耶律祁未必愿意交出她,但是这府中其他人呢?为了自保什么做不出?
再说耶律祁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杀她未必不是觉得奇货可居。比如皇图绢书那码子事。
她起身,迅速拿起床架边给她准备的衣裳穿起。
脚步声越发接近,急促快捷,直奔此处而来。
“砰。”门被推开,几个耶律府护卫满头大汗扑进来,“快,转移走……”
他们忽然顿住,瞪大眼望着空荡荡的床上。
人呢?
人影一闪,耶律祁随后掠入,伸手一摸掀开的被褥,余温犹在。
他转头,凝望外头渐曙的天色,和渐渐转弱的风雪,良久,轻轻将手抬起。
一刻前的温暖犹在,但转眼手指就冰冷了。
好似这欲待捧出的,却不被理解和接受的迟来的心意。
一句话轻薄亦如雪花,在风中散了。
“你终究还是……恨上了我……”
“砰。”一声,院门再次被撞开,一大群士兵冲进院中,将耶律祁包围。当先一名将领长声厉喝。
“兹有左国师耶律祁,僭越狂悖、专擅欺罔,勾结交联,图谋犯上,经诸臣联席议定弹劾,着即查看家产,拘禁当地,家人子弟,无玉照宫令不得随意走动。违者就地斩杀勿论!”
杀气惊雪,落一肩淡白碎屑。
他却只是仰头看天,丝毫不出意料地浅浅一笑。
“宫胤好快的手脚,他们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想必宫中群臣威逼女王成功之后,便不得不让他反客为主,这是有所退让和协议了……岂不知一退便满盘皆输,剩下便只有被人清算宰割的份……”
“接下来,被宰割的该是谁呢……”
士兵持着武器走上前来,铁甲映射清晨冷澈的雪光。
他好似没看见,只负手看苍空渐渐收了雪意,露一抹湛蓝的天色。
“愿你平安。”
……
士兵冲入耶律府内院的时候,景横波还在耶律府湖边的塔上。
居高临下,她看见了士兵们铁青色的甲叶,熟悉的制式服装。
亢龙军。
她立在高处,看那铁青色的潮流,迅速淹没雪白色的大地。
亢龙军这么快就回归掌握了,看来不会再啸营了,从此又持于那人手中,剑锋所向,威凌天下。
她一笑,依旧明媚,却多几分森然。
身影再次一闪。
宫胤。
恭喜。
……
军人是敏锐的,有人似有所感,抬起头来。
隐约似见塔白影一闪,再仔细看时,只见铁马寂寥飘荡风中,音色清凉。
……
半刻钟后,景横波抬起头来,有模糊地看看面前的门楣。
接连几个瞬移,她也搞不清自己到了哪里,感觉并没有走很远,现在状态远远不如从前。
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匾上“隆盛记”几个字。
哦。好像是哪个店铺的名字,她觉得这名字有眼熟,似乎曾经来过,依稀仿佛,这家老板团团脸,十分热情和气,将绸缎礼物装满了车厢,还要她下次来玩。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对刚才发生的事,记忆反而不太清晰,倒是之前的一些事,历历如在目前。都是一些很温暖很美好的事,比如和紫蕊一起去逛街惊艳帝歌,比如迎驾大典上百姓的哈罗,比如西歌坊百姓送的老母**,还有这些掌柜的殷勤。
或许内心深处,此刻只愿去想这些美好的回忆,好让自己暖一分,不被这风大雪寒的冬冻结。
只是此刻想起,这些不算很远的事,好像开放在彼岸,触不及昔日的香。
恍若隔世。
她觉得疲倦,余毒未尽,头脑还有些不大清楚,她在还没开门的铺子门口缓缓坐了下来,一阵风过,她抖抖索索拢紧了衣襟。
街上有赶早市的人,三三两两经过,人们时不时奇怪地看一眼。不知道这个长发披散,一身狼狈单薄,坐在人家铺子门口的女子是谁。看上去像个要饭的。
景横波闭着眼睛,觉得身体里有股奇特的倦意,让她在这危险时刻无法提起精力和警惕。
天香紫的效用在发挥,正在对她的经脉进行修补,这时候生理需求要求她睡下。
身侧忽然吱嘎一声,门板被撤开,景横波偏头望去,想着这家铺子开门了?
里头有人从门里匆匆夸出来,一边走一边道:“接到消息,上头要求立即停业,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先散出去……”他忽然一顿,转过头来。
景横波提起精神,慢慢站起,做好立即瞬移的准备。
那人团团脸,几分脸熟,正是这家铺子的老板,曾经热情和她说一定要常来的那个。
那人脸上的惊讶一闪即逝,立即一个转身挡住了她,警惕地对四面看了看,伸手把她往里面让,一边大声道:“啊,原来是王家太太,想不到您这么早就来了,正好店里有新进的一批料子,您瞧瞧。”
景横波被他顺势推进铺子里,从寒冷走入温暖,心中也一暖。
人间寒苦,但总有火星不灭。
那老板等她一进门,又探头对外看看,便立即关上门,上前一步,惊讶地道:“陛下,您怎么会现在在这里?还有……”他上下打量景横波,“怎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