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却感到一阵心慌,好像心口被重物堵上了。她觉得呼吸困难,眼睛一阵阵发黑。她最后的感觉是她要倒下去,摔下去。
她果然倒了下去。
这时,焦凯正躺在床上看一份《南方周末》,这是他喜欢的报纸,因为它常有些让人气愤、让人难过、有时甚至是让人窒息的真实报道。每次看完这份报纸,焦凯都觉得自己对这个动荡的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同时觉得他个人的力量那么渺小,然后他总是想,对这个沉重的世界他不过是一个那么小的小人,一个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小人。
一旦他这么想了,不知为什么,眼下所有烦扰他的事情都变得容易对付了,好像他可以把对自己生活所承担的责任暂时放到别处,让自己轻松一下。
他又试试给王蕾打电话,可电话还是占线。他不知道,苏曦摔了电话以后,王蕾一直没把听筒放回去。她拿着听筒,任凭它发出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在这段时间,她的情绪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狂怒——她不能忍受这最后的有力量的话让对方说了,同时也不能忍受别人摔她的电话。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摔电话是她的专利,只有她才有权力摔电话;
愤怒——她知道即使她再把电话打过去,苏曦也不会接,她的气无处发泄;
烦躁——她想到给焦凯打电话,但看看表,知道这时候焦凯已经关手机了,而那个小屋也没有电话,再有她没告诉焦凯自己要给苏曦打电话,所以无法理直气壮地把焦凯当成出气筒;
茫然——知道没有任何发泄的可能之后,她像一个傻瓜一样呆坐在那儿,我干了什么?她问自己;
难过——最后她安静下来。
她把听筒放回去,父母已经睡着了,她心里发空。她感到难过,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难过,她又为这个生起气来。
焦凯看着看着报纸,眼皮发沉了。他放下报纸,下床去关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当他把手机掏出来的时候,它响了。他看看号码是家里的,他没有接,但也没有把手机关上。他又回到床上,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让它那么响着。
手机的铃声在夜里似乎格外响亮,仿佛把屋里快要人睡的空气也震荡起来,向焦凯压过来,让他感到说不出的压力。铃声停止了,他正要伸手去拿手机,它又响了。他看看号码,还是家里,便接了电话。
“喂。”
“是我,”苏曦坐在地上,语气十分弱,但口气十分强。“明天你得回来一趟,我要跟你谈谈。”
“出什么事了?”
“你回来,我们谈。”苏曦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
“最近我很忙,改天再说吧。”焦凯感到苏曦的情绪不对,以为她听了什么人的话,因而也产生了抵触的情绪。另一方面,他不希望在苏曦情绪不好的时候回去,谈什么都不会谈出结果的。“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等一下。”苏曦说。
“还有什么事?”
“你不想见我,是吗?”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我这两天太忙,我们可以——”
“我想,你的领导肯定不忙,也许想见见我。”苏曦说完放下电活,把焦凯留在一片惊愕中。
因为是医生,苏曦总要保持最后的理智。当她从那阵突发的昏厥状态中苏醒过来以后,最先回到她大脑里的意识是,这昏厥属于哪一类的,血管神经性的?心原性的?但她马上抛开了这些,刚才由无端伤害所引起的疼痛包裹了她。
给焦凯打完电话之后,她差不多绝望了。她那么真切地感到,这世上还有如此残酷的事情,超出了人们能够忍耐的限度。比如眼下,此时此刻,她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她需要一个对手,能跟他吵架也好,可是什么都没有。尽管她已经爬起来,让自己较舒适地躺到沙发上,她还是不时就有呼吸困难的感觉,好像心里被塞了很多肮脏的棉絮,吐不出也吞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