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城隍庙中塑的泥鬼那样的尊严。这尊严甚至于冷淡了战争与兴亡。瑞宣浑身都颤起来。远处来了一队小学生。他闭上了眼。他不忍把叫花子与小学生连到一处去思索!假若那些活泼的,纯洁的,天真的,学生也象了叫花子……他不敢往下想!可是,学生的队伍就离叫花子的卡车不很远啊!
迷迷糊糊的他不晓得怎么走回了小羊圈。在胡同上,他碰见了棚匠刘师傅。是刘师傅先招呼的他,他吓了一跳。定了一定神,他才看明白是刘师傅,也看明白了胡同。
二进了那永远没有多少行
的小胡同
,刘师傅才说话:
“祁先生,你看怎样呀?我们要完吧?保定,太原,都丢啦!太原也这么快?不是有——”他说不上“天险”来。“谁知道!”瑞宣微笑着说,眼中发了湿。
“南京怎样?”
瑞宣不能,不肯,也不敢再说“谁知道!”“盼着南京一定能打胜仗!”
“哼!”刘师傅把声音放低,而极恳切的说:“你也许笑我,我昨天夜里向东南烧了一高香!祷告上海打胜仗!”“非胜不可!”
“可是,你看,上海还没分胜负,怎么们就好象断定了一定亡国呢?”
“谁?”
“谁?你看,上次保定丢了,就有约我去耍狮子,我没去;别
也没去。昨天,又有
来约了,我还是不去,别
可据说是答应下了。约我的
说:别
去,你不去,你可提防着!我说,杀剐我都等着!我就想,
们怎那么稀松没骨
呢?”瑞宣没再说什么。
“今天的游行,起码也有几档子‘会’!”刘师傅把“会”字说的很重。“哼!走会是为朝山敬神的,今天会给本
去当玩艺儿看!真没骨
!”
“刘师傅!”瑞宣已走到家门外的槐树下面,站住了说:“象你这样的全身武艺,为什么不走呢?”
刘师傅怪不是味儿的笑了。“我早就想走!可是,老婆给谁呢?再说,往哪儿走?腰中一个大钱没有,怎么走?真要是南京偷偷的派
来招兵,有路费,知道一定到哪里去,我必定会跟着走!我只会搭棚这手艺,我的拳脚不过是二把刀,可是我愿意去和
本小鬼子碰一碰!”
他们正谈到这里,瑞丰从院中跑出来,小顺儿在后面追着喊:“我也去!二叔!我也去!”
看见哥哥与刘师傅,瑞丰收住了脚。小顺儿赶上,揪住二叔的衣裳:“带我去!不带我去,不行!”
“吗呀?小顺儿!放开二叔的衣裳!”瑞宣沉着脸,而并没生气的说。
“二叔,去听戏,不带着我!”小顺儿还不肯撒手二叔的衣裳,撅着嘴说。
瑞丰笑了。“哪儿呀!听说中山公园唱戏,净是名角名票,我去问问小文。他们要也参加的话,我同他们一道去;我还没有看过小文太太彩唱呢。”
刘师傅看了他们哥儿俩一眼,没说什么。
瑞宣很难过。他可是不便当着别申斥弟弟,而且也准知道,假若他指摘老二,老二必会说:“我不去看,
家也还是唱戏!我不去看戏,北平也不会就退还给中国
!”他木在了槐树下面。
从树上落下一个半了的,象个黑虫儿似的,槐豆角来。小顺儿急忙去拾它。他这一动,才把僵局打开,刘师傅说了声“回
见!”便走开。瑞宣拉住了小顺儿。瑞丰跟着刘师傅进了六号。
小顺儿拿着豆角还不肯放弃了看戏,瑞宣耐着烦说:“二叔去打听唱戏不唱!不是六号现在就唱戏!”
很勉强的,小顺儿随着爸爸进了街门。到院内,他把爸爸拉到了祖母屋中去。
南屋里很凉,老太太今天神不错,正围着被子在炕上给小顺儿补袜子呢。做几针,她就得把小
袜子放下,手伸到被子里去取暖。
瑞宣的脸上本来就怪难过的样子,一看到母亲屋里还没升火,就更难看了。
老太太看出儿子的脸色与神气的不对。母亲的心是儿们感
的温度表。“又怎么了?老大!”
瑞宣虽是个感相当丰富的
,可是很不喜欢中国
的动不动就流泪。自从北平陷落,他特别的注意控制自己,虽然有多少多少次他都想痛哭。他不大
看旧剧。许多原因中之一是:旧剧中往往在悲的时候忽然瞎闹打趣,和悲的本身因哭得太凶太容易而使
很难过的要发笑。可是,他看过一回《宁武关》;他受了极大的感动。他觉得一个壮烈英武的战士,在殉国之前去别母,是
世间悲惨的极度,只有最大的责任心才能胜过母子永别的苦痛,才不至于马上碎了心断了肠!假若宁武关不是别母而是别父,瑞宣想,它便不能成为最悲的悲剧。这出戏使他当时落了泪,而且在每一想起来的时候心中还很难过——一想到这出戏,他不由的便想起自己的母亲!
现在,听母亲叫他,他忽然的又想起那出戏。他的泪要落出来。他晓得自己不是周遇吉,但是,现在失陷的是太原——形的危急很象明末!
他忍住了泪,可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老大!”母亲从炕席下摸出三五个栗子来,给了小顺儿,叫他出去玩。“老二到底是怎回事?”
瑞宣依实的报告给母亲,而后说:“他根本不该和那样的来往,更不应该把家中的秘密告诉那样的
!蓝东阳是个无聊的
,老二也是个无聊的
;可是蓝东阳无聊而有野心,老二无聊而没心没肺;所以老二吃了亏。假若老二不是那么无聊,不是那么无心少肺,蓝东阳就根本不敢欺侮他。假若老二不是那么无聊,他满可以不必怕东阳而不敢再上学去。他好事,又胆小,所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了业!”“可是,老二藏在家里就准保平安没事吗?万一姓蓝的还没有忘了这回事,不是还可以去报告吗?”
“那——”瑞宣楞住了。他太注意老二的无聊了,而始终以为老二的不敢到学校去是白天见鬼。他忽略了蓝东阳是可以认真的去卖友求荣的。“那——老二是不会逃走的,我问过他!”
“那个姓蓝的要真的去报告,你和老二恐怕都得教本
抓去吧?钱先生受了那么大的苦处,不是因为有
给他报告了吗?”
瑞宣心中打开了鼓。他看到了危险。可是,为使老母安心,他笑着说:“我看不要紧!”他可是说不出“不要紧”的道理来。
离开了母亲,瑞宣开始发起愁来。他是那种善于检查自己的心理状态的,他纳闷为什么他只看到老二的无聊而忘了事
可能的变成很严重——老二和他要真被捕了去,这一家
可怎么办呢?在危
中,他看明白,无聊是可以丧命的!隔着院墙,他喊老二。老二不大高兴的走回来。在平
,要不是祖父,父母与太太管束的严,老二是可以一天到晚长在文家的;他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愿意在那里凑热闹,并且觉得能够多看小文太太几眼也颇舒服。碍于大家的眼目,他不敢常去;不过,偶尔去到那里,他必坐很大的工夫——和别的无聊的
一样,他的
沉,永远讨厌,不自觉。“
什么?”老二很不高兴的问。
老大没管弟弟的神色如何,开始说出心中的忧虑:“老二!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没想到我刚刚想起来的这事!你看,我刚刚想起来,假若蓝东阳真要去报告,宪兵真要把你,或我,或咱们俩,捕了去,咱们怎办呢?”
老二的脸转了颜色。当初,他的确很怕东阳去告密;及至在家中忍了这么三五天,而并没有动静,他又放了心,觉得只要老老实实的在家中避着便不会有危险。家便是他的堡垒,父母兄弟便是他的护卫。他的家便是老鼠的,有危险便藏起去,危险过去再跑出来;他只会逃避,而不会争斗与抵抗。现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