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我们从朋友变成了主仆,陈盈对我越来越依恋,好像只有我才
能保护她。我见她再这样下去精神会出问题,就帮她办了移民,在加州湾区给她
买了座小房子,让她学学英语,在美国重新开始。她说过,我把她救了出来,又
送去了美国,她也想帮我做点什么,只可惜自己不是赵蕙。去年,我让她回国,
让她帮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心中酸涩,没想到陈盈早就成了杜成的人,不是恋人,但的确是最好的朋
友。
而我,已经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夜晚迎来了尾声,我今晚听到了太多的故事,恍然如梦。我问不出的问
题,嗓子像是被巨大的悲哀钳住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对杜成说。说完才发觉我意识里最深的那一部分
已经原谅了他。杜成苦恋赵蕙这么多年、又不顾一切救了陈盈,做了两件本来我
应该做的事。
「不用谢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才是应该陪着赵蕙和兰心过完下半生的
人。」
我无力反驳杜成,只能不咸不淡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照顾赵蕙和兰心一段时间。然后一起移民。」
我有些吃惊,问那公司怎么办。
杜成苦笑:「现在的经济形势你也知道,咱们这种厂子,干一年赚的钱远不
如这一年地产涨价的收益。另外,上一次上面刮风,咱们被浇了个透,侥幸没淹
死,下一次改朝换代还会这么幸运么?咱们的生意都是怎么谈成的,你我心里都
有数。」
杜成说得有道理,历史车轮碾过去,不在意死了几只蚂蚁,我们苟延残喘到
今天已经不易,岳父的旧交不是退休就是入狱,兰州项目完结之后,公司只能坐
吃山空。
杜成叹了口气,说道:「宴席该散了,我知道你和赵蕙心里也明白,但下不
去手。所以我来帮你们做。」
前面夜色苍茫,子夜是最黑的时刻,我听见远处有车的声音,也许是接我们
的。
我走到永定河边,闻着腥冷的河水味道,从怀里掏出小巧的手枪,用力扔进
河里。
扔完枪,我转过身,看见杜成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
/家.0m
/家ωωω.оm
/家.оm
【23新年】
赶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大雪盖着褐色的街道,把H市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巧克
力奶油蛋糕。
离婚已经有几个月了,北京街上的树叶子黄了、落了、又被盖上了雪和泥土,
我和赵蕙兰心失去了联系。我蜷缩在西山园的大房子里,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北
京的二锅头、青岛的啤酒、苏格兰的威士忌、日本的清酒,我用酒瓶标签周游世
界,不亦乐乎。我下午睡醒时会昏昏沉沉爬去撒尿,看一眼镜子,会发现胡须爬
满了我的脸,我对着自己笑,看见整个人生在镜子里流淌而过。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让我回家过年。
这让我很犹豫,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和赵蕙离婚的事。我支吾着说赵蕙和兰心
要去美国住一段时间,为兰心以后念书选选学校。
失败者往往更善于说谎。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之后母亲说:「那你就自己回来吧。」声音苍老虚弱,
好像每个字都长满了皱纹。
我订了机票,又退了,改坐高铁,下了高铁站,乡音和寒气一起涌来,零下
三十度的温度,让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承受着剧烈的疼痛,这反而让我感到
温暖。
打车回家的路上,司机师傅问我在外地做什么工作,我想了想告诉他我是个
小作家,编故事为生。司机师傅嗤笑。他没看出我是个会编故事的人。
推开家门时,我闻到了酸菜的清香和生蒜的凛冽,父亲母亲一起从厨房出来
迎我,说给我热了饺子,酸菜馅的。我眼前一片模糊,不是眼泪,是眼镜结了霜。
母亲接过我的羽绒服,扔给我一双拖鞋,让我先别急着吃饺子,先见见人,
说完拽着我到了客卧门口。我踉跄不已,母亲扶住我,让我推门进去。我有些不
安,期待和恐惧灌满了我的身体。
卧室里灯光昏黄,一个小女孩儿侧卧在床上,裹着粉色的被子,睡得正香。
女孩儿身边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正在读一杂志。
女人听见门的响声,抬起头,眼神里流出悠长的温柔和绵密的哀愁。
我又见到了赵蕙和兰心。
我想起独居的这几个月里,我经常盘腿坐在西山园的床上,呆望着窗外的夕
阳,或许是朝阳,我已经失去了分辨时间的能力,有时会突然觉得孤单起来。我
不怀念群芳从里的生活,实际上,独居以来,我好想渐渐忘了以前有过的女人,
鲜嫩的女大学生,风骚成熟的梁薇,甚至是几个月前认识的冯静,她们好像是色
情电影的女主角,曾经在我脑子里留下了光溜溜湿漉漉的浮光掠影,却在时间里
腐蚀了面貌。
但有一张面孔越来越清晰,那是赵蕙的脸。我看着窗外的冬日暖阳,感觉到
灵魂离开了身体,我发觉自己脱离了沉重的肉身,斜倚在门口看着着呆坐在床上
的那个人,他失魂落魄,形容枯槁。我好像一瞬间明白了床上那个失败者的想法,
他不敢面对血色的记忆,而偏偏他的身边人在十多年里不停地提醒着他,让他在
家里的每一秒钟都能想起U盘、光碟、模糊的视频、海水、血沫和钥匙。他是个
懦夫,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他想逃出去,找了个借口扔下了这段记忆。这个借口
是林澄、梁薇还是陈盈都不重要,十多年的重压让他的心脏凝固成了石头。
母亲后来说,她早就知道我们离婚的事,赵蕙告诉了母亲。赵蕙不让母亲告
诉我她们的联系,跟母亲说我在办一些很重要的事,需要安静几个月。
赵蕙还是那么聪明。
母亲先给赵蕙发出了邀请,让她回家过年。赵蕙没拒绝,带着兰心先我一天
来了H市。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客厅的沙发床上,胡思乱想。赵蕙能来H市,说明杜成
没得到她,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明早起床,我和兰心如何解释?父母又住到了一
起,正在隔壁睡在一张床上,他们什么时候去复婚,他们能彻底原谅彼此么?赵
蕙能原谅我么?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个东西落在了沙发床的另一边,熟悉的香味飘进我的
鼻子,我清醒了一些,发现了身边柔软的轮廓,饱满的身体和宁静的呼吸,赵蕙
悄无声息地躺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