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谈大人死前写了状子,告鹿彦清欺男霸女、目无法纪,圣上一看忠臣遗
笔,龙颜大怒,着令东海道速速查办,务必还青苎村民一个公道,算是当中的小
插曲,没几天工夫舆论又转向何人涉反被抄、牵连几何云云,谁理个杂毛道士和
他的私生儿子归桉了没?「这——」
耿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台丞这……这便平反了?」
「正是。」
蚳狩云微微颔首,面上却没什么喜怒,敛眸平静道:「据说朝廷有追封萧、
谈两位大人的意思,白城山也会修建墓塚纪念,兴许还要盖庙祠,只等圣旨下来
,约莫还要一阵。此前市井传得沸沸扬扬的刀尸黑榜,一夜间洗刷干淨,按帝门
漱宗主那厢的消息,武林之中亦少有人再提。」
漱玉节见她投来视线,抿嘴一笑,娓娓续道:「正如蚳长老所言。殷横野之
死,震惊江湖,乃当今武林头一等的大事,各门各派无不争相打听,是何方高手
有此能为,甚有好事之徒拟了几套‘新三才五峰’的榜,无论内容是如何的风马
牛不相及,其中有一条万儿,家家都列在上头,无一肯漏。」
黑白分明的美眸滴熘熘地一转,举盅就口,不再说下去,众人皆知她说的是
谁。
雪艳青半天没见耿照接口,忽然冒出一句:「说的就是盟主罢?」
众人都觉没头没脑。
只是雪艳青武力强横,身份又高,偶有些莫名其妙的举止,旁人的反应多半
是莫测高深,不会在时间想到要笑。
耿照对她微笑点头,示意「知道了」,雪艳青才又端坐如前,美眸平视,恢
复原本那副诸事莫扰的清冷姿态;樱唇虽抿,嘴角却微微勾起,绽露一丝笑意,
似觉帮了他点什么,约莫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取下殷横野首级之人,其实不难猜。
姑射谋反一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慕容柔与平望任中书的联手默契,已然
呼之欲出。
身为慕容麾下新近掘起的武胆,先于论法大会三战扬名,继而一统七玄,向
七大派释出和睦之意者,舍耿照其谁?必是他代表镇东将军府和央土任家,摘下
了名列「凌云三才」
之一的绝顶高人之首。
这样的掘起速度和武功造诣已够骇人的了,更可怕的是他背后除了七玄势力
,竟还有慕容柔和任逐桑当靠山……这让所有的江湖耳语在瞬间通通沉默。
谁也摸不清这大半年前尚无籍籍之名的乡下少年,身后究竟有多深的水;情
况未明朗之前,附和或抨击他都显得太过不智。
毕竟连殷横野都丢了脑袋。
潜行都的工作就是耙梳这些渐趋静默的风声流动,巧妙地把暗示放出去,既
不承认也不否认,确保在众多揣测当中,有正确的、或利于同盟和盟主的部分。
光是这样,就得用上潜行都里的最精锐,绮鸳迄今仍在谷外各处活跃,和所
领的姊妹们还没被叫回来替盟主「疗伤」;若耿照再迟几天醒来,就非召回她们
不可了。
耿照并不热衷名位,况以他浅薄的官场经验,也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的道理,出锋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萧谏纸能洗刷污名,实在是太令人高兴了,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喃喃道:
「老台丞本已有了自污其身、任人唾骂的觉悟,不惜承担一切罪名……现在这样
,真是太好了。」
幽邸墟残间的最后一瞥,并不是台丞与他的告别。
早在决战前的数个无人之夜,少年悄悄潜入软禁老人的驿馆,萧谏纸便有系
统地把一切交代给他,包括策动「姑射」
运作的证据,录有他和七叔各种研究调查的笔记图册,还有万不幸失败,后
续殷贼可能的各种逼迫侵袭,及化解因应等,一一授与耿照。
「我和屈咸亨,都有了背负恶名而死的觉悟。」
经脉和丹田气海的重创,使他几成废人,说话瘖弱虚疲,只有眸子依然放光。
那不只支撑着老人,其实也一直支持着耿照。
「屈咸亨死了,我不会让你不要悲伤,至少我们保住了他的声名。虽然他可
能根本就不在乎。」
萧谏纸冷哼着,连自嘲都像在生生切开自己,耿照的痛悔与之相比,淼小一
如随口哼唱彆曲,连拿出来说都需要勇气。
「你没时间想这个。」
老人嘶薄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
被看透的感觉宛若一丝不挂,他的羞愧都快麻木了。
「记不记得,当初我叫你回去?」
耿照想起初遇时的那艘平底粮船。
狭窄的船舱,微馊的饭菜,还有那难以入口的粗涩茶水。
怎么可能忘得了?「回去的人,可以做自己。」
老人平静说道,出乎意料地并不苛烈,不是一不小心就打了他的脸之类,只
是理所当然而已。
「留下的人要做很难的事,管你高不高兴,痛不痛苦。在我看来,正确的决
定往往都很痛苦。」
耿照几乎以为又学到了一则智慧金句,关乎判断的。
「……错误的决定,会比较不痛苦么?」
「不,错误的决定也很痛苦。而且事后会更痛苦。」
老人似笑非笑:「所有的决定都很痛苦。不想痛苦你就回家种地去,趁着还
能后悔。」
耿照这才发现他也是会说笑的,大着胆子回嘴道:「我现下是来不及了罢?」
萧谏纸翻起眼皮,一本正经看着他。
就连这样耿照都觉得难以迎视。
「别说蠢话了。韩破凡,是能争个龙椅来坐坐的,此人的抱负胸襟,放得进
这座天下,但一放手便出海了,我料他没想过回来;神功侯这辈子够苦了,拖着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个个咬着他,就算是这样,他也能做个打鱼摇桨的閒汉。「
没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没有那么伟大的人。要放手,永远都来得及。拿着
才要费劲,鬆手便放下了,有甚难的?」
「连台丞也是?」
耿照蹬鼻子上脸,难得在他面前放肆一回。
嘴快是爽,脱口才想起这不是明摆着自残么?论到掐架,世上谁能掐得赢「
千里仗剑」
萧谏纸?这人用眼神都能活活剐了你啊,不禁惴惴。
「对。」
不料老人却笑了。
「气不气人?全是自找的。」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论「痛苦」。
列于朝廷的「姑射」
谋反名单里、又不是慕容和任家乘势诬攀,而是本来就牵扯于其中的,还有
东海经略使迟凤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