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韩玉梁还是醒得早的那个,但为了表功,理所当然没起,就那么躺着等薛蝉衣的闹钟响。
做了讨好姑娘的事不叫她知道,无异于衣锦夜行。
不一会儿,《太阳照常升起》的熟悉旋律就回荡在卧室中。
薛蝉衣很利索地睁开眼,一边揉一边翻身下床。双腿一下子搁在韩玉梁肚子上,她才一愣,发现自己其实睡在里侧,床上还有一个男人。
她皱眉摇了摇头,抓过睡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说:“昨晚……唔……你是不是帮我……洗脚了?”
“嗯,泡热一些,方便我运功帮你疏通血络。”韩玉梁知道她半睡半醒期间的事儿没记住多少,微笑道,“你可能昨晚看见歹人,心里有些怕,叫我晚些走,我想横竖也是你的保镖,干脆不走了。没影响你睡眠吧?”
她快步走到立柜旁,打开门对着内镜看了看自己,一边迅速换上今天要穿的衣服,一边说:“没,睡得很好。就是好像……又做梦了。”
“噩梦?”
“记不清。模模糊糊的,说是噩梦……好像又有点奇怪。”她拿出一条新内裤,快步走进卫生间,“谢谢你陪我,你也去换衣服吧。”
察觉到了她隐藏在镇定下的羞赧,韩玉梁笑着答应,下楼换装。
出门后,薛蝉衣就迅速恢复了平常的状态,走路飞快,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但吃早饭的时候,她把不喜欢的蛋黄挖出来,拨进了他的碗里。
“我记得你说你不挑食的啊。”
她微微一笑,“不挑,但我也有不想吃的东西。”
“好吧,我来者不拒。”韩玉梁笑道,筷子一夹,丢进嘴里。
薛蝉衣吃了一口蛋清,轻声说:“我就是忽然想试试……任性一下的感觉。”
“那,感觉如何?”
“还不坏。”她放下筷子,微笑,“我吃饱了。谢谢你。”
“早饭是你请的,该我谢你。”
她摇摇头,拿起毛茸茸的帽子戴上,“不,是我谢你。”
监控中也许拍到了什么,上午在医院,几个警察在薛蝉衣的科室给她做了笔录。作为经常和雪廊那帮人打交道、没事儿就要给纹身大汉挖弹头的大夫,她非常淡定地讲出了自己遇到的大部分事情……的虚构版本。
韩玉梁的存在被完全抹掉,看见警车停在楼下之后匆忙编造的谎话,马马虎虎还算能自圆其说,反正讲不清的地方就说不知道。
而且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大动干戈来绑架她。
成子萱请了假。
中午,韩玉梁从汪媚筠那儿得到想要的情报,知道车上还有一个死者就是那位同事护士后,转达给成子萱,请假就直接变成了辞职。
可让他和薛蝉衣都没想到的是,笔录做了,监控调了,警车起码来了七八辆,一女三男四个尸体,有枪有爆炸物,这么大阵仗的案子,竟然到了傍晚,就偃旗息鼓,从各个层面上,消失了。
拍到爆炸后燃烧车辆的视频被删除,提及此事的社交媒体账号很快消失,这天八点半薛蝉衣下班,叶春樱那边能搜集到的,就只剩下一些冷门本地论坛私下交流的蛛丝马迹。
韩玉梁都懒得让薛蝉衣打电话给警署问后续调查的问题,恐怕那边的立案记录,已经跟着成为泡影了。
繁重到异常的工作量,随时可以转院增加的手术,被掌控驱使的无关护士,都把疑点指向医疗系统的上层,可警署在其中的反常表现,又增添了一抹新的隐忧。
最关键的是,汪梅韵前脚调查到第一医院的黑历史,后脚绑架犯就再次行动,可见,那位大侦探的人脉中,恐怕就有对手的触角存在。
“蝉衣。”
“嗯?”低头吃面的女医生只能用鼻音表达。
“今天开始,只要你不进手术室和卫生间,就不要离开我的视线。”韩玉梁皱起眉,严肃道,“我觉得,事情很可能在升级。”
她咽下嘴里的面,推了推偶尔会戴一下的眼镜,带着几分戏谑说:“那么,你去卫生间的时候呢?”
不爱开玩笑的人忽然开个玩笑,熟人通常接不住茬。
他只好补充道:“那会儿你等在附近就好。”
“哦。”她点点头,看上去有点尴尬,“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
“等你告诉我噩梦的事,我就告诉你。”他笑了笑,逗弄回去。
“好吧,我整理好就说。”薛蝉衣叹了口气,加快速度吃面。
他趁机问了一些医院高层的事,记下资料发回后方,想看看,这条藤上到底结了多大的瓜。
要是摸下来发现超出想象,那么,第一时间带薛蝉衣回新扈,就是最佳选择。
民不与官斗这句古老的箴言背后,其实是权力的威名在闪耀。
华京不仅是一个特政区的中心城,也是东亚邦的实际行政中心,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城市,没有之一。
在这个城市,服部宪刚一个副署长,就有能力撑起一个l-club的游戏,成为主办者。
权力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的时候,武林义士还能结集刺杀,完成壮烈的反抗。
可如今随着社会的变革,权力从一顶冠冕,变成了一个铺开的网。
韩玉梁就算神功盖世,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局面,找不到线头的谜团,一样无计可施。这不是朝廷腐坏必定怪皇上的时代,他即使感到了权力的威胁,也必须找到罪魁祸首。
来之前他也不相信,薛蝉衣能招惹到什么厉害的人,说破天也就是谭朗的爸爸,一个特政区级别的副局长。
可现在,他意识到那个位置的人,能量远比他以为的要大。
因为那是一张网,彼此联结,纵横交错的网。动网上的一个点,就要连带一大片。
在薛蝉衣洗澡完,趴在床上享受按摩时,韩玉梁催促道:“你什么时候能把你噩梦的事情整理好?”
她头埋在双臂之间,轻声说:“我正在整理。”
“有那么复杂?”
“不,我是在……整理我的心情。”
韩玉梁运力推压着她酸痛的肩背,柔声道:“昨晚的事,和今晚的事,你应该能感觉得到吧,对方没什么耐心了。我猜测,他们可能会改换目标。”
“嗯嗯……改换……目标?”她扭过头,几缕发丝斜挂在发红的面颊上,衬着她微微急促的鼻息,展现出这个年纪女性应有的诱惑一面。
他定了定神,道:“对,我想,他们可能会把绑架,变为刺杀。”
薛蝉衣把脸埋入手臂之间,闷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绑架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要杀我。韩玉梁,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除了工作,我好像别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恋人,没有好朋友,没有房子,没有车,没有多少存款,在你来之前……甚至连好好睡一觉的资格,也要丢了。”
“可这种生活方式,不是你自己选的么?”
“是。”她自嘲一样地笑了两声,“可这不妨碍我……觉得失败。”
察觉到了一种近似于自我放逐惩罚的情绪,韩玉梁把手按在她柔软的腰上,沉声道:“蝉衣,我认真问一句,你一直这么生活,是在为了什么事情……怪罪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