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荆小安捏着手机,已经不愿意再看上面弹出的本地新闻,“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南城区改变之后的生活会更好吗?这里永远是黑街,才是他们希望的?”
许婷笑了笑,尽量不带任何讥诮地说:“荆记者,你说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肄业小年轻呢?你嘴里这个‘他们’,是说谁啊?”
“当然……”荆小安停顿了一下,谨慎地缩小了包括的范围,“是指那些主动出来破坏治安,给傅督察制造压力的可恨罪犯。”
许婷放下饮料,走过来隔着单向玻璃护栏看向街道,“哦,你说那些人啊。他们大部分没娘没爹没上过学,我要不是有个好姐姐,说不定也成了他们的一员。你设想的那个变好的南城区,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吗?如果没有,那对他们来说,算什么美好安定的生活?”
荆小安绷紧唇角,双手扶着玻璃,没有说话。
她有一个很好的爸爸,留下了足够她生活的遗产,上了很不错的学校,顺利留在华京工作。她再怎么努力去和那些人共情,也永远隔着一层不透明的墙。
“你是跑热点新闻的自由记者,你应该知道,世联的保障福利,是有地区差异的吧?”
荆小安点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黑街……和很多比黑街更糟的地方是怎么形成的。我觉得这是个治疗的机会,任何改变都会有阵痛,都会有……”
她的话音变小,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婷摆摆手,连追问她的兴趣都没有,纵身一跃,跳入池中,像条美人鱼,在水里尽情徜徉。
荆小安思考了很久,然后走到池边,蹲下,看着冒出头的她,很认真地问:“你觉得,黑街这样正常吗?”
许婷摇摇头,故意甩过去一片水珠,“当然不正常。大重建之后中心城吸血卫星城,卫星城吸血工农区的格局在全世界都是一样。治安阶梯变差,也差不多是天下大同的事儿。真要说起来,华京还是罕见的楷模呢,犯罪率在世联统计里一直是世界前二的低,没有边缘卫星城拖后腿,那整个东华稳居第一也不成问题。”
荆小安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对,我就是不明白这个。我之前在全视之眼中看到过一个染色图,治安越好的地区越蓝,越差的越红。大多数地方都符合你刚才说的阶梯渐变,东亚邦范围内,就只有新扈市南城区这片地方红的特别异常,比黑市泛滥的牙东湾还夸张。”
“这我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我只是个小小的侦探事务所的助理。”许婷趴在池边,懒洋洋地说,“你要让我说啊,黑街的环境没有你看的数据显示的那么差。华京的情况,也没数据显示的那么好。说不定,这也是卫星城被吸血的一部分呢。这儿不少帮派大佬,跟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傅督察再这么硬挖下去,保不准要碰大钉子。”
“你的意思是……这儿就是因为华京的某些人才变成这样的?”
“我也是瞎猜。可别当报道写出去啊,大记者。”许婷笑了笑,一蹬池壁,游了出去。
她当然不是瞎猜。
叶春樱很早就疑惑过,黑街的存在一直都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特殊,明明处于华京控制力辐射带的中段,却形成了几乎被默许的地下秩序,突兀得像是空旷平原上竖起的一座笔直山峰。
这世界上有不少暗中活动的清道夫组织,大都在治安状况十分糟糕的边缘卫星城扎根,作为另一种秩序的维护者。
而雪廊酒吧的五个主店,只有黑街这家能当天驱车往返作为中心城的华京。
更神奇的是,在傅戎上任大张旗鼓整治之前,新扈市这个颇为重要的交通枢纽,卫星城中数一数二的人口聚集地,硬是在南北城区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样诡异的并行世界。
在紧邻繁华大都市的地方存在这么一个区域,也不怪冥王和天火那样的势力都想插上一脚。
没有能力的时候,叶春樱只可以疑惑一下。
等有了能力,她当然会忍不住抽丝剥茧,尝试去找到根源。
一个地区的状况变迁,原因远比她预想的复杂。此外,由于大重建期间的特殊状况,许多资料已经无法追溯。
她只能从一些间接证据,和秘密的财务关联上推断,至少南城区那三家大企业,和最初在此地聚集人手做黑买卖的帮派,起家的底子都来自华京。
李莞桐升职调走,后继者的不正常怠惰,进一步加速了黑街格局的成型。
等到清道夫们开始行动,金义就任警署署长,这片城区,就已经被固定成了现在的模样。
许婷没有把这些说给荆小安的主要原因,在于厌恶。
不是厌恶女记者,而是厌恶这件事本身。
这两天叶春樱收到了不明来源的情报,经过验证,信息算是比较可靠。
那揭破了傅戎走马上任后就恨不得三把火烧了黑街的最根本原因。
李莞桐的政敌,之前曾准备以黑街为武器,对她展开一连串舆论上的攻击。
即使李莞桐对黑街现状几乎没有任何直接责任,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妙笔生花,这依旧能做成一个很好用的炸弹。
那本来是行政长官改选时期的重磅武器,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后成了哑炮,没有炸响。
傅戎当前的激进行动,就算尽量不往阴暗的方向去猜测,恐怕至少也有一半动机是为了“拆弹”。
就是拆到现在炸得灰头土脸,估计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一想到正义骑士的背后有神仙打架的影子,许婷就打心底感到厌烦。
她对云层上人物的敬仰和畏惧早就被与l-club相关的几个事件磨灭得干干净净。更别说,这次还波及到了她的切身利益。
要不是傅戎的底子干干净净无可挑剔,她真会忍不住去试着赶走那位新任副督察,只求家门口早日恢复清静。
遗憾的是,道德底线不允许她这么做,甚至不允许她流露出这样的想法。
不然,家里那位缺乏另一位驯兽师和她联手安抚,并因最近的状况而积累了不少烦躁的男人,大概会很高兴地出门去把这件事办了。
许婷叹了口气,跟着那些泡泡一起从水里钻出来,甩甩头,上到池边,看了一眼,无奈地说:“你还在啊?我要冲个澡下去准备晚饭了。”
荆小安这次站在不会被水甩到的地方,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再失手了。”
“我真不用你打下手。保镖协议既然没取消,过后你尾款记得加上食宿费用就ok。”许婷抽出大毛巾一裹,走进暖风间,“我相信你不会赖帐。”
“许特助,我……已经很努力在弥补我的错误了。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不这么排斥我?”荆小安脱下外套跟进暖风间,愁眉苦脸很可怜地说。
许婷摘掉泳帽,往柔软的网布躺椅上一靠,笑了笑,“在你不盘算拿我们做报道之后吧。我欣赏你卯足劲儿追寻真相的样子,但不喜欢那种一不小心就会全天下都知道的感觉。”
“我发誓不会泄露你们的隐私。我现在手头没有要做的选题。我真的就只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想要了解你们的相处模式。这有助于改变我在某些观念上的偏执。”
“可我没兴趣改变你的观念。一样米养百样人,谁跟谁想法都不一样才正常。我的日子是我的,你爱怎么想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