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彭怜年方十四,身形却比明华更高些也更壮些,眉宇间稚气未脱,唇上
细微胡茬隐约可见,却已有了些大人模样。
南华年岁最小,刚过完十岁的生日,她身形瘦小,双眼却极有神,明华帮着
梳的一双冲天辫随着跑动摇荡不已,正是心性跳脱的美好 年纪。
离着饭堂老远,三人就收敛动作,低眉顺目进屋行礼,这才在桌边坐下。
玄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吃了起来,午饭才算正式开始。
彭怜早已饿极,一手一个馒头吃得极快,两个小 丫头倒是吃得温文尔雅,一
点都没有着急的意思。
「慢点儿,慢点儿!」岳溪菱不停叮嘱儿子慢些,却怎么都劝不住,便看向
玄真,希望她能管教儿子一番。
玄真悄悄瞪了岳溪菱一眼,手上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并未说话,只是看着
彭怜。
彭怜刚把左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这会儿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师父和娘亲,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娘教给你的礼数都到哪里去了?如此狼吞虎咽,哪里还有 修道之人的从
容样子?」玄真语调严厉,看岳溪菱又要张嘴便冲她一瞪眼让她闭嘴,继续道:
「饭后不要午睡了,去后山劈柴,柴堆不过肩不许回来!」
「是,师父......」彭怜有些委屈,明明自己很饿,为什么还不能快点吃喔?
不过他天性淳厚,不敢和师父顶嘴,看母亲欲言又止也不敢为自己求情,便闷闷
吃起馒头来。
母亲蒸的馒头硕大蓬松,他吃了三个,已经有了些底子,倒也不那么饥饿了,
这会儿细嚼慢咽,倒是吃出了馒头的别样香甜。
岳溪菱拿起瓷碗给儿子盛了一碗白粥,眼中满是疼爱神色,对旁边投过来的
嗔怪眼神视如不见,只是注视着眉眼依稀已是大人模样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
三个孩子很快吃完午饭,留下两个大人在饭堂边吃边聊。
玄真吃得极少,半个馒头一碗白粥已是极限,不是岳溪菱这馒头蒸的极好,
怕是连这半个馒头也是不吃的。
按着往日惯例,她吃了几口便即离去,吃饭仿佛更像是一个仪式,是以她很
少见到彭怜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
见她今日逗留不去,岳溪菱知道玄真有话要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
「有话你就直说,干嘛这般为难?」
玄真摇头苦笑,「每每想到你这般矜贵的身份,整日里忙碌庖厨俗务,我这
心里便很是过意不去。」
岳溪菱不置可否,「这番话你已经四五年未曾提及,如今却怎么又想了起来?」
「你到壁遮山玄清观来,已经第十五年了,」玄真起身踱步走到饭堂门口,
望着悠远天光,喃喃道:「怜儿年过十四,若在俗世之中,怕是已身负功名了吧?」
「十五志学,有那家学渊源、年少老成的,大概十四岁时便已中了秀才了,」
岳溪菱语调幽幽,「若是怜儿有个正经出身,以他的聪慧程度,这会儿怎么也该
是童生了吧?」
玄真慨然点头,「是啊,所以我就想劝劝你,你终老这深林古观倒也罢了,
难道真要怜儿也如此么?」
「他才十四岁,年少无知......」岳溪菱待要辩解,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
不足。
果然玄真哂笑一声道:「你这般 年纪,都与人私定终身、产下麟儿了,说什
么年少无知?」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即便你舍不得让他下山去寻他父亲,也应该让他到府县应考,能得个功名
最好,即便不得,也算他入了 红尘、走了一遭,见识过世间繁华,将来他是潜心
向道,还是尘缘不了,那都怪不到你身上!」
「可我担心......」
「担心什么?」玄真双手负后,言语咄咄逼人,「从怜儿五岁开始我便教他
心法,助他淬炼筋骨,体魄强健程度早就远超常人!他七岁入经阁读书,道藏三
千卷,经史六千集,都被他翻了个遍!」
「九岁开始你就教他习字,以他如今笔力,虽不能自成一派,但也算独具风
骨了,」玄真傲然道:「如此良才,你还担心什么?」
「世人龃龉龌龊,怜儿自小在山里长大,我怕他下山吃亏......」岳溪菱母子
连心,终究难以下定决心。
「怕不是怕他吃亏是假,难以割舍才是真吧?」玄真目光炯炯注视着岳溪菱,
压低声音道:「你们母子俩,还同床共枕、同榻而眠喔?」
岳溪菱俏脸一红,「这是当然,他是我儿子......」
「儿大避母!」玄真一声叹息,「长此以往,你......唉!」
「再......再有两年,等他......等他十六岁,我便......我便允他下山去......去
求取功名......」岳溪菱紧咬牙根,算是下定了决心。
玄真一甩袍袖负手离开,以只有她 一个人的声音喃喃道:「怕只怕是等不到
两年后了......」
两女这边说话的时候,彭怜已经来到后山一处空地上。
壁遮山山势并不陡峭,玄清观依山而建,亭台楼阁殿宇众多,除了彭怜母子
和玄真师徒这几人外,却再也没有别人。
彭怜听师父提起过,玄清观年代久远,早些年也是香火鼎盛、信众云集,但
前朝崇佛灭道,香火一度濒临断绝,哪怕后来本朝太祖以及几任帝王都崇信道教,
玄清观的香火却也仍旧没有重新兴盛起来。
用玄真的话说,她师父的师父就是个恬淡的性子,她师父更是恬淡的性子,
到了她这里,就算想不恬淡也不行了。
好在观中私产颇多,一应开支用度倒是不虞短缺,本来挑水煮饭的活计都有
专门的人做,母亲岳溪菱自告奋勇接过了厨房的活计,玄真又有意打磨彭怜体魄,
这才有了母子二人劳心劳力的一幕。
就像日常生火做饭所用祡禾,多是山下樵夫打好送来,平常并不需要彭怜自
己去砍柴,只不过有时候他犯了错,作为惩戒手段,会被师父罚着到后山砍柴。
彭怜扛着铁斧进了山里,伐了五棵手臂粗细的干枯小树扛回后山空地,先用
铁锯将树木锯断,再用利斧劈成细条。
彭怜手中利斧非同一般,那斧头精铁一体铸就,头面极宽,斧背极厚,斧杆
也是实心铸铁,挥舞起来颇为费力。
劈柴也是有讲究的,一斧头下去,必须将柴直接劈开,切口整齐,没有毛刺,
用师父的话说,不能让母亲拿柴的时候扎手。
彭怜舞起铁斧抡出一片光影,摆在树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