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崭新的一切,竟有一种生疏感。
就是此时,陆永平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皮鞋擦得锃亮,让人
陡升一种厌恶。
「你妈喔?」他开门见山。我用脚扒拉着凤仙花茎,假装没有听见。这人自
顾自地叫了两声「凤兰」,见没人应声,就朝我走来:「小林,吃葡萄,你姨给
拾掇的。」陆永平递来一个硕大的食品袋。我不理他。
「咱爷俩得唠唠,小林,趁你现在不学习。」陆永平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转身就往房间走,头也不回:「跟你没啥好说的。」
我躺到床上,随手打开录音机,这癞皮狗也跟了进来。他把食品袋放到书桌
上,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最后背靠门看着我。柯本杀猪一样叫着,让他皱了皱眉。
我枕着双手,眯缝着眼,强迫自己去追寻音乐的 轨迹。也不知过了多久,当
我以为他已离去时, 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屋子里安静下来。
「让你小点声,听不见?」陆永平在床头坐下。
我冷哼一声,翻了个身,柯本就又叫了起来。这次陆永平起身,一把拽下了
插头。
「混蛋!」我腾地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两眼直冒火。
陆永平却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着说:「也就是你,换小宏峰,换你姐试试,
老子一把给这鸡巴玩意儿砸个稀巴烂。」
「你试试?」我咬咬牙,慾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躺了下去。
「来一根?」陆永平笑嘻嘻地给自己点上一颗烟:「来嘛,你妈又不在。」
「你到底有鸡巴啥事儿?」我盯着天花板,不耐烦地说:「没事赶紧滚。」
「也没啥事儿,听说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关你屁事!」一种 不祥的预感。
「就说这抽烟吧,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妈跟前吧?
搞得姨夫都成教唆犯了。」
陆永平轻描淡写,我的心却一下沉到了谷底。说客!母亲竟然让这货来给我
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浑身的骨节都在发痒,羞愤耻辱穿插其间,从内到外把我
整个人都点燃了。「你算什么东西,滚!」我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左掌心那条狭
长的疤在飞快地跳动。
陆永平赶忙起身,后退了两步,笑眯眯地直摆手:「好好好,我不算东西,
你别急,什么狗脾气。」说着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不到门口又停下来:「你零
花钱不够用就吭声,放心,咱爷俩的秘密,你妈不会知道。」他吐了个烟圈,又
挠了挠头,似乎还想扯点什么。但他已经没了机会。我快步蹿上去,一拳正中面
门。那种触觉油乎乎的,恶心又爽快。目标「呃」的一声闷哼,肥硕的躯体磕到
木门上,发出「咚」的巨响。我毫不犹豫地又是两脚,再来两拳,陆永平已经跪
到了地上。至今我记得那种感觉,晕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涌向了四肢。那一
刻唯独欠缺的就是氧气。我需要快速地呼吸,猛烈地进攻。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
了。陆永平一声怒吼,便抱住我的腿,两下翻转,我已被重重地撂到了床上。我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陆永平反摽住了胳膊。血管似要炸裂,耳畔只剩隆隆的呼
啸,我嘶吼着让陆永平放开。他说:「我放开,你别乱动。」双臂上的压力一消
失,我翻滚着就站了起来,陆永平已到了两米开外。
想不到这个不倒翁一样的货色动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脸颊,兀自喘息着:
「真行啊,你个兔崽子。」
等的就是这一刻,我飞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了一拳。遗憾的是陆永
平一摆头,这一击便擦嘴角而过,青春的力量几乎都释放到了空气中。不等回过
神,我整个人已被陆永平狗熊一样抱住,结结实实按到了床上。我拼命 挣扎,双
臂挥舞着去挠陆永平的脸,却被他一把掐住。
「妈勒个巴子的,你个兔崽子还没完了。」陆永平肥脸慾得通红,说着在我
背上狠狠拍了一下。疼痛涟漪般扩至全身,让我意识到敌我之间的差距。就那一
瞬间,眼泪便夺眶而出, 躁动的力量在体内蹭蹭上窜,我咬紧牙齿低吼:「陆永
平,不死你老子不姓严!」
陆永平松开我,吐了口唾沫,边擦汗边大口喘息。半晌,他叹了口气:「都
这样了,咱今天就把话说开。严林你瞧不起我可以,但你不能瞧不起你妈!她为
这个家遭了多少罪,别人不清楚,你个兔崽子可一清二楚!」
我的脸埋在凉席里,只能从泪花的一角瞥见那只遍布脚印的皮凉鞋在身旁来
回挪动。
「你凭什么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哼哼。」陆永平冷笑两声,点上一
颗烟:「啊?女人我见多了,你妈这样的,可以说——没有!你瞧不起她?」
这时大哥大响了,陆永平接起来叽里呱啦一通后,对我说:「你自己想想小
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装你妈屄犊子,还不都是你驴日的害得!」兴许是眼泪流进了嘴腔,感觉
自己的声音都溢满嘲讽地咸味。
陆永平显然愣了愣,半晌才说:「大人的事儿你懂个屁。」
我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身下的床板传达出心脏的跳动,年轻却茫然无措。
陆永平在屋里踱了几步,不时弯腰拍打着裤子上的污迹。突然他靠近我,抬
起腿,嗡嗡地说道:「你瞅瞅,啊,瞅瞅,烫这么大个洞,回去你姨又要瞎叽歪
了。」
他的脸颊肿得像个苹果,大鼻头汗津津的,嘴角还带着丝血迹,看起来颇为
滑稽。
我这么一瞥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陆永平摸摸脸,笑了笑:「你个兔崽子
下手挺黑啊,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这么搞?」这么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
院子里起初还有响动,后来就安静下来。我以为陆永平已经走了。谁知没一
会儿,他又嗒嗒地踱了进来。背靠窗台站了片刻,陆永平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
却不说话,连惯有的粗重呼吸都隐匿了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街上传来孩童的
嬉闹声。我右脸紧贴凉席,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浑身大汗淋漓,头脑里
则是一片汪洋大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终于不堪忍受,下决心翻个身时,陆永平站了起来:
「我跟你妈啥事儿没有,信不信由你,这事到此为止。」干脆利落得让我怀疑自
己的耳朵。走到院子里,他还不忘回头来一句道:「再惹你妈生气,我可饶不了
你。」
「还有......」他顿了顿:「那葡萄可熟透了,要吃赶紧的。」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