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倒是经典——老小我就在姥爷的剧团里看过,但限于空间和媒介,也
只能作罢。待我烟熏火燎地回到宿舍,刚好赶上一场烟熏火燎的牌局。这一闹腾
就是大半夜。滚到床上时隐隐听到有人在唱国际歌,等我竖起耳朵,却又没了音。
2 号醒来已近晌午。趁懒逼们还赖在床上,我用那台母亲刚买的联想上了会
儿网。7000左右的价位,配置和性价比自然没得说,好歹我也算小小虚荣了一把。
寝室的那台老爷机,据说还是九八年「奔月2000」,一启动就哔哩哔哩,让孕妇
们郁闷了好久。新闻里说弗朗西斯要被交易。同五年前一样,火箭的季后赛被同
一个对手以同样的比分终结。虽给性侵案搞得焦头烂额,科比依旧勇猛难挡。他
老这也是破釜沉舟的架势啊。宿舍里脚臭扑鼻,温馨感人,颇有点迪拜海滩上泳
装美女的慵懒气息,但杨刚冲进来打破了它。
他大叫:「不好了!」
在几声不满的哼哼中,我问咋了。
他兴奋地说:「不好了!北京又发现了非典病例!咱们又得鬼门关走一遭了!」
于是,刚刚还死猪一样的众逼立马打床上蹦了起来。就这当口,我跑卫生间给陈
瑶打了个电话。可怜我肠子都要拉出来,人家就是不接。
第十二章
到平海时将近中午十二点。母亲站在长途客运站外,远远就冲我招手。她上
身穿了件对襟休闲衬衫,下身则是一条黑黄相间的碎花长裙,脚踝上的平底鞋扣
在阳光下 闪闪发光。而我一眼就发现她剪成了齐肩短发,黑亮柔顺如故,风抚过
时却像一只黑鸽子张开了翅膀。头顶巨大的钢化玻璃把飘忽忽的蓝天白云纳入腹
中,又猝不及防地斜劈下一道黑影。说不好为什么,我眼皮突然就跳了跳。
母亲接过包,先问我饿不饿。我笑笑,略一迟疑说饿。她挽上我胳膊,白了
一眼:「越长越傻,饿不饿还要想半天。」
毕加索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宽敞。我把副驾驶座位往后调了又调,母亲说行
了。我问我爸喔。她递来一瓶水:「鱼塘喔呗,这两天人多,你小舅饭店都开了
关关了开。」说着她莞尔一笑。母亲依旧梳着偏分,柔丝划过 一抹圆弧,斜扣在
肩头。随着她嘴角弧度的飞扬而起,整个车厢都隐隐荡着丝说不出的妩媚。
我赶忙撇开脸,好半会儿才说:「那明天咋办?」
「明天歇呗,你姥爷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喔。也没请啥人,你小舅自告奋勇非
要当大厨,你就看他能耐吧。」
2000年 夏天村东头那片地被征去建了新型工业园。在猪瘟和母亲的双向压力
下,父亲一番摇摆后还是重操老本行,把养猪场搞到了城东小礼庄。为此他时常
念叨:当年要不是你妈拦着,真包了建筑队,咱现在也发了。不过养猪也有养猪
的好——何况是父亲这样的老手——只要没摊上大病大灾,除了换季,平常也悠
闲。02年父亲又承包了几亩鱼塘,算是和小舅合营。后者喔,在民房外扩建了两
间简易房,再搭上二楼,开了个小饭店。我也光顾过几次,生意还凑合,毕竟附
近就有个长途客运点。何况鱼塘的钓客们好歹也得吃碗饭。
紧随养猪场,2000年冬天村子也要拆。起初说是划拨为一个三本的新校区,
结果一荒就是两年。直到去年那堵绵延而颓唐的围墙才被推倒,长出来的是西北
汽车城和若干名字都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楼盘。全村十二个生产队分三拨被安置
到了平海的角角落落。出于乡土观念和某种可笑的尊严,村里组织人手到乡镇和
市政府闹过几次,最后也不了了之。当然,村干部都发了一笔,一种靠以往卖树
卖地卖机器所不能企及的大发。
01年4 月份我们就搬到了这个城东北的御家花园,有个二百来户吧,大多是
以前的乡亲。
车载电台突然播放起评剧选段,正是《寄印传奇》里冷月芳的唱腔:「我看
似腊月松柏多坚韧,时时我孤立无依雁失群;我看似依然香艳若桃李,日日我严
防狂蜂与苍蝇;我看似左右逢源财路广,天天我小心翼翼履薄冰;我看似谈笑风
生多雅兴,夜夜我泪湿孤枕在深更......」听到这儿,我嗓子眼就挤出了类似于和
尚诵经的声音,没准儿啥也没挤出。车外艳阳高照,我却不由地脊背发凉,整个
人像裹了一层厚实的冰,冒着森森冷气。
下意识的瞥了眼母亲,不想她也瞟过来。一瞬间,我才发现,她一汪清泉里
那些忧伤,已被时间的刷子,冲洗得淡然失色,不着痕迹。就像谁用橡皮,在大
块素描上擦出一团模糊的空白,让我措手不及。
「想啥喔你?」母亲说。
「没啥。」我赶紧撇开脸,眼睛有点涩。
「到家了,傻样!」母亲抓过我的胳膊,往她怀里一挽,笑咛咛地:「下车。」
我家在五楼。母亲习惯走楼梯,我也只能跟着。
「想吃点啥?」她那条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晃呀晃的。
「随便。」
「随便随便,随便能吃吗?」母亲在拐角转过身来,绷紧俏脸,却马上又笑
了出来。斜阳黏糊糊地趴在天窗上,仿佛时光在恍惚间遗落的一条残影。
当然不能随便,在母亲提供的短得不能再短的菜单中,我选了鸡蛋西红柿捞
面。母亲很快忙活起来。我问奶奶喔。她头也不抬:「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不
得了,谁知这会儿又跑哪儿啦?」我倚着门框,哦了一声。她麻利地拌着面粉,
呲呲呲的,一头青丝弹性惊人在肩头颤抖不止。我不由想到一个特别流俗的词—
—苍蝇拄拐棍也爬不上去。
「咦,」母亲回头瞥我一眼,又扭过脸去,半晌才说:「你也不累,歇会儿
啊,监工喔这是?嫌热空调打开。」
「不热。」我转身去开空调。不等拿住遥控器,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别
开了,当心着凉。」
吃面时我狼吞虎咽。母亲坐在一旁,说:「你不能慢点?」
「好吃啊。」我伸了个大拇指。
「德性。」母亲笑笑,捋了捋头发。
「啥时候把头发剪了?」我盯着面,含混不清。
「还以为你眼不灵光喔。」椅子挪了挪:「就前段时间啊,短点也好打理。」
我没吭声。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打记事起母亲就是一头长发,偶尔也会
稍加修理,但剪这么短还是第一次。
「咋,可难看?」母亲突然说。
「哪儿呀,好看。」我抬头笑了笑,又埋了下去:「就是习惯了长头发。」
母亲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