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大腿的顶端肆溢而出。
我迅速扭过脸,把周遭绿荫下的破碎阳光挨个捡了一通。再次触到死鸡时,
一条挂在树杈上的黑丝袜突然就在脑海里飘扬起来——背景是一片蓝天,清澈透
明,与今天的并无 不同。我看看手上的黑铁菜刀,搓了搓已在悄然凝固的鸡血。
省亲这天,半道母亲给普及一些理论知识,这个是离合器,那个是操纵杆之
类的,从与油门刹车的纠缠不清中转过头来,她放下东西就走了。母亲说今天实
在是忙,有个会不说,还得往工地上跑一趟,「晌午饭能不能赶上都不好说」。
小舅给人送餐,这十点半了也不见回来。好在毕竟是开饭店的,食材多多少
少也准备得差不离,个一两桌没啥问题。就是这只乌鸡得现杀,小舅妈让我喊
父亲过来,张凤棠自告奋勇,说她来,「不就杀只鸡嘛」。结果如你所见,接连
搞了几刀,这厮才乖乖地去见了马克思。对此,小舅妈说我姨逞能,我姨说哪是
她,明明是鸡逞能。于是大家都笑了,在红彤彤的美人蕉丛中显得很欢乐。「大
家」也没别人,就我、小舅妈和张凤棠。姥爷找人下棋去了,小表妹刚刚还缠着
我摘无花果,这会儿也没了影儿。至于陆宏峰,应该在堂屋看电视,这不,二师
兄又在叫猴哥了。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一上午小舅妈没少拿陈瑶开我玩笑。张凤
棠在一旁不忘煽风点火,什么「我们可都见了好几次,全都是林林主动领过来的」,
让人百口难辩,恨不得一头撞死。
「别光说林林,」小舅妈给我递来一方毛巾后转向张凤棠:「敏敏咋样啦?
啥时候办事儿喔?」
「啥时候?」张凤棠把择好的蒜薹放到洗菜盆里,看看小舅妈,又顺带着瞟
我一眼:「也不知道你们急个啥,她这刚分到文化局,咋也得先稳下来不是?」
「已经到平阳上班啦?」小舅妈拉条板凳挨着我亲姨坐下。
「嗯,有个两星期了,这死闺女说啥都不听,在家多好。」张凤棠边笑边撇
嘴,也不知是如意还是不如意。
「年轻人啊,咱们还是少管,你也管不了不是?冰箱里有饮料。」小舅妈冲
我甩甩头:「这敏敏啊,也好久没见喽。」
「过一阵儿就能回来,她这新手要学的也多。」
「这次啊,敏敏可算有盼头了。」小舅妈眨眨眼。
「可不,这死 丫头,」张凤棠仰起脸,手中的蒜薹摇头摆尾:「也是时来运
转,折腾来折腾去,一下子成了省城人!」她那颗黑痣在绽开的红唇边跳跃着,
显得分外惹眼。
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得恭喜。」几乎是硬挤出一个笑脸,我冲进了厨
房。
拿罐 啤酒出来时,张凤棠还在说:「不过啊,这也是敏敏顶事儿,咱有这个
能力,有这个文凭,你说咱敏敏这样的,说实话,去哪儿不行?她偏就一门心思
想往平阳去!」我这姨不愧是唱戏的,前面连说带笑,最后这一句简直是咬牙切
齿。
「 心想事成就好,你呀你,净是瞎操心。大城市不好?平阳咋地不比平海强?
敏敏的眼光我看行。」
「那有啥法?」张凤棠长叹口气,摊摊手,然后就大笑起来,云间鹞子般高
亮。
据奶奶说,表姐转业这事儿多亏了她对象帮忙,当然,「还有秀琴」,「可
出了不少力喔」,「人家说现在进机关啊,一个字——难」!而表姐之所以「一
门心思往平阳去」,当然是感情所系。男方老家在江西还是河北,但父母在咱省
城做大官,这会儿人在北京上军校,毕业就是军官。「你姨还不太愿意,说男比
女小五岁,这敏敏也是个死心眼,你说你没了爹,你娘拉扯着俩孩儿 容易不?」
奶奶有些义愤填膺,但很快话头一转:「不过啊,军官也好,铁饭碗,多神气。」
我想帮忙择菜,结果被小舅妈打发去买清洁球。购物 归来,院子里没了人,
以至于二师兄的哼声显得有点矫情。刚要撩起门帘,厨房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也不能说「窃窃」,但声音确实压得很低,一种口水喷洒着淋湿耳朵的感觉,正
是张凤棠:「......能帮忙啊,也未必要帮忙,本来就各过各的呗,说是你来我往,
人家又用不着你,理你干啥。」
「这机关里的事儿,复杂着喔,她一个平海办公室主任胳膊哪能伸那么长?」
「啧啧,人家啊,」声音低得几乎是贴墙爬行:「上面有人,不然找人家干
啥?咱是没文化,那也不是不明事理啊,xxx 知道不,嗯——老相好了。」
「啊?」
「陈建军啊,老相好了。」搞不好为什么,这潮湿的低语在八月的阳光下变
得异常响亮。
「别瞎说。」小舅妈笑了一下,锅碗瓢勺叮叮作响。
张凤棠果然不再「瞎说」,一阵流水声,嗓音提高了几分:「这藕够吧?」
「够了够了,」小舅妈笑意未褪,顿了顿:「听林林他奶奶说,人秀琴好歹
给团里帮了不少忙吧?」
「可不光是帮忙,我看吃吃喝喝哪次也没少了她,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亲姨索性唱了起来:「有些事啊,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真是个唱戏的。」
「真的,你当姐蒙你呀,要说帮忙,郑向东——咱向东哥顶头牛嘞。」
「是不是?那还是咱爸调教有方。」小舅妈笑着,向门口走来,脚步铿锵凛
冽。
老天在上,我并没有任何偷听的意思,只是想找个时机进去而已。然而老天
爷实在不给面子——眨眼间门帘已被撩起。别无选择,我只好硬着头皮往里冲。
于是小舅妈一声尖叫,连退几步:「吓死人,你个死林林,走路都不带声音啊!」
小礼庄这独院还是买了下来,尽管我一再强调存在法律上的隐患。「法律不
法律的,」小舅说:「不接地气!」
他说的对,哪怕面红耳赤,我也无从辩驳。
午饭主要还是小舅的手艺,炒了几个菜,闷了一锅卤面。小舅妈让我喊父亲
吃饭,我说打个电话嘛,她说:「看你能有多懒,几步路都不想走!」
懒就懒吧,我佯装出门,还是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响了几声后被挂断。我只
好继续拨,很快,再次被挂断。老实说,这实在令人恼火。正是此时,有人喊我
的名字,他说:「别打了,打个屁!」顺风而来,分外响亮。我一抬头就看到了
父亲。他站在马路对面,白背心向上卷起,硕大的肚皮在阳光下像一面神秘的鼓。
「你妈还没过来?」他敲敲鼓,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