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忙得要死啊?母亲说,一年这一次空
还抽不出来?放心来吧。按她的计划,是全家出游,包括整日与猪、鱼作伴的父
亲。当然,很遗憾,奶奶被排除在外。术后两周不到,她老就出了院,因为父母
皆忙,只好请了个护工。奶奶原本指望某位远方表亲来照顾她,如你所料,被母
亲残忍谢绝了。要我说,谢绝得好。
元月一号,天空总算又落起了雪花,打一早我就提上箱琴赶到了汽车站,等
到平海已近下午四点,这一路上堵得像锅煮沸的稀粥。
谢天谢地,母亲搬回来住了,约莫是奶奶的功劳(或苦劳)——即便她老从未
邀功,甚至父母闹别扭这事也再没人提起。元旦的一团祥和中,一切似乎恢复如
初,那些关于琐事的拌嘴平淡得让我怀疑是自己的 记忆出了岔子。但,终归只是
表象。父亲偶尔的沉默,母亲打厨房出来猛然撞见我的一个眼神,父母卧室里掉
根针都听得见的安静,都是这个季节里迥异的风。当然,我们可以假设,时间会
解决问题,就像她治愈奶奶的伤痛。后者已能下地行走,一天到晚不间断地在家
里绕圈子。她想出去,这个左腿比右腿略短的人觉得自己应该走出去,到大自然
感受一下冰天雪地,「那才是实打实的透气儿」。
如母亲所说,父亲在家。确切说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我回来就说:「回来
了。」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了两步,然后——猛然立定不动了。他
头发乱糟糟的,像个老鸹窝。于是他就搔搔老鸹窝,笑笑说:「给你倒杯开水去。」
我问奶奶喔。
父亲回头「哦」了一声,但还是母亲抢先开口了,她站在地毯的东北角上,
把钥匙晃得叮当响:「睡着了吧,你不会看看去?」
于是我就看看去。如她所说,确实睡着了,一如既往,头发花白,但气色不
错,发福的脸蛋在紧绷中容光焕发。这光泽,与干枯的头发、与周遭的气味形成
一种巨大反差。然而毫无办法,冬天就是这样,要么忍受寒冷,要么就得尝尝生
活、甚至生命的味道。
「睡着了吧?」母亲脱去羽绒服,露出纤细腰身。
我点点头,然后不受控制地说:「屋里闷。」
母亲扭身进了主卧,也不知听到没。
父亲还是坐在沙发上,左首茶几上立着个保温杯,正冒热气。于是我就在沙
发上坐了下来。但他决计不会跟我谈一谈,我自然也不会「问你爸去」。没有原
因,这就是事实,铁一样的事实。然而还是无法想象,我们父子身上会发生一个
类似余华小说里的故事。匪夷所思的噩梦。
如果蒋婶是一个噩梦,或许牛秀琴也算一个。这么说曾经的「救命恩人」好
像确实不应该,但我觉得她不如改名牛皮糖得了,拧巴、黏糊,咋甩都甩不掉。
特别是她那笑,老让我想起影视剧里某些不怀好意的奸诈女特务来。在焦头烂额
和忐忑不安中我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直到2005年元月二号上午的一个电话,她盛
情邀请我前去吃火锅。百般犹豫,我终究还是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