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一个点心塞进嘴里,偶尔皱起的眉可以看出,好像并不是那样顺利。气氛在沉默中变得尴尬,我只能觍着脸打破僵局:“小幽在做功课,不过好像没有去上学吗?”
“嗯。”轻声应答,听起来语气正常了很多,然后葉月幽抬起头看着我的脸,没好气道,“对,托大哥哥的福,以后要多加一门古汉语了。”
“......”即使是相对简单的瀛洲雅言,我也花了两年多去熟悉,稍微有一点想笑。看着小幽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有些郁闷的表情,我忍住了自己的笑意,不然一定会被小幽大人惩罚的很惨吧。
“好像确实,我也不可能呆到你学会。要不然我告诉你绮小姐,我不擅长教书,怎么样。”摸了摸鼻子,提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还是算了,姐姐开心就好。”葉月幽趴在桌子上,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成熟和复杂,“即使你不来,这些东西我总是要学的,姐姐限定了古汉语,就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会学下去。”
“古汉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大哥哥,你是如何看待语言和文字的喔,对于修行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喔。”没有直接回答 我的话,葉月幽用问题回答问题,然后捏起一个大福放在桌子上,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
假如讨论这个问题,那就绕不开道经的开篇之言了——道可道,非恒道。语言描述的道理总会失真,被诉说的永远不是 永恒之物,甚至有“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的言论。当今的修行本身便意味着怪诞与离奇,语言是苍白的,认识也是苍白的,道,是未名之物。
所以老头把道理一拳拳打进的我打躯壳里,一次次撕裂我的肌肉,锤煅我的骨络。默许我观看古籍,却从来不为我讲解,从未考校我的体悟,只是好多时候拉着我喝酒,酒越喝越多,拳头也越出越重。
仅仅我本身阴阳二气变化,与神识所见未名世界,就足够难以用语言去形容了。那那些真正的得道契道者,那些 静默无言的古老圣贤,那些朝生幕死者、善生善死者、梦蝶者、形数者,所见所及又是何等瑰丽可怖喔。
“语言和文字描述的只是近似的道理,相信和不信都会将人引入歧途。”
“嗯。”女孩心不在焉的听着,草莓大福在桌面上翻滚。
我也不知女孩想表达什么,一时间重新归于沉默。
“......没了?”注意到我没了声音,葉月幽一脸诧异的抬起头,歪着头看向我。
“呃......道不可析,不可合,不可喻,不可思,语言无法确切的描述,所以得道者不会阐述自己的道。修行本身是一种直接经验的获取,而语言与文字的 传承从直接经验到间接经验,再到直接经验,必然产生意义的损耗与缺失......”
说不下去了,小幽眉头蹙得越来越紧,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下,和菓子从桌角滚落在地,让女孩的表情变得更差了。
然后,她认命一样叹了口气:“大哥哥这样修行下去,真的会死吧。也没有一个领路人,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跨过界限,确实是小幽的错。”
“......哪里不对吗。”
“首先,语言和文字一开始就是两个问题。语言的诞生和 传承早于文字,所以这个问题应该把它们分开看。”
“那小幽认为......?”
“大哥哥看过《神谱》、《荷马史诗》,或者某些同时代的作品吗。”葉月幽虽然在质询,但是完全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雅典娜被称之为神盾持有者、宙斯的女儿、明眸的雅典娜,还有比如统治厄琉塞尔山丘的掌管 记忆的 女神谟涅摩绪涅。”
“宙斯的孩子们被称为什么喔——大地 女神该亚、星光灿烂的天神乌兰诺斯和黑暗的夜神纽克斯的子女,以及咸苦的大海蓬托斯所养育的后代。”女孩趴在桌子上,一边 回忆着一边对我说:“那大哥哥想一想,这种描述有什么特点吗。”
“太复杂了。”我隐隐约约明白了女孩要说的话。
“没错,复杂,或者说引入了太多的冗余,不只是古希腊,在大陆古代、密传佛教、西欧早期神话里,这种描述都普遍出现。既然这种描述被广泛使用那就必然存在怎么做的价值——”
“为了减少口口相传所带来的歧义,对吧。”我打断了女孩的话,而她也并不生气,反而痴痴的笑。
“看起来大哥哥还不算太蠢。没错,在文字的使用并未普及的时代,引入尽可能多的描述以减少在传播过程中的信息失真。”葉月幽点评着,“繁琐、复杂,但是并不是那样有效,为什么喔?”
我摇摇头,安静的听着女孩说话。
“纯粹的口语使用了大量冗余减少歧义,但是这会减少携带的有用信息量,不利于逻辑性的思考,难以形成知识性内容。”女孩指了指手里的题目,“逻辑性的推理需要精确的描述和对内容的评估,只靠听说来完成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文字的产生成为某种必然?”
“文字描述的只是客观事物的近似,我们信任文字,然后在脑海里对符号进行再认,这是柏拉图时期就明白的事情。”
“语言冗余而缺乏逻辑性思考的内容,文字的本就只是一切的近似,难以描述真实。道并非无法理解无法描述,只是我们没有寻找到正确的方法而已。”葉月幽叉着腰站起来,“正如最混沌的湍流体漩涡携带的能量正比于直径的5/3次方,重整化可以带来超乎想象的精度,我们相信此世之间任何系统都存在可以明晰的道理。那界限之后的世界喔,究竟是无法描述还是古人没有找到合适的工具?公理化的逻辑体系能否给我们启迪?纵不可知的乌云笼罩,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
女孩把一只小脚丫踩在桌子上,有些兴奋得意的为我讲解到。玲珑的足趾按压在桌面,旁边是仅剩下不多的草莓大福,小巧而精致的玉足,比美味的大福更加惑人。
“嗯......”无意识的应和着小幽的话,嘴巴里慢慢的分泌出津液,似乎有甘醇甜腻的液体在口腔里扩散,眼睛直勾勾看着桌面上的足趾,就像是逐火的飞蛾。
“其实最后的话是姐姐说的,不过语言和文字又带来了新的问题......大哥哥?”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葉月幽狐疑的看着我,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桌面。
“呃——”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我,僵硬的探出身子,伸向女孩脚旁边的草莓大福,想要萌混过关。
“哦~”葉月幽轻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恍然,然后轻佻的拖着长音。在我起身拿起草莓大福时,女孩忽然勾动起脚趾,然后用力的舒展开,吓的我险些没有拿稳大福。
“哼。”
没敢看女孩的表情,把大福匆匆塞进嘴里,嘴里的似乎不是草莓,而是另一种,有些甜腻的,难以忘怀的小女孩的甘醇气息。
“誒——”想到什么一样,小幽扬起嘴角,把脚放下问我,“点心,味道怎么样?”
“很棒。”不知道小幽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
“这样啊,忽然想起来现在还没有给大哥哥泡茶,等讨论完这个再去吧。”葉月幽重新坐下,“我先问一个问题,大哥哥知道‘祭祀’这种行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简单思考后看着女孩回答:“是心诚?”然后看着女孩毫无变化的表情我更换了答案,“祭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