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琉邺独自倚靠在湖边的树上,风从林中深处刮来,树影摇曳,模糊了湖面孤零零的倒影,他皱眉瞧了一眼,便扔出一块石头,打散了自己的影子,不远处的画舫透出淡黄光,竹声喧闹入耳,吵得他心中烦躁。
皇上已下了旨,不让他离京,明为修养,实为监禁,他知道皇上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交出黑骑卫的兵权。
在京城他无权无势,大臣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竟无一人肯帮他,实在可笑,他守卫边关叁年,空有兵权,却不得人心。
可眼下他除了黑骑卫,一点儿不剩了,如果不能保住母皇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等着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皇上怎么会容许一个杀夫仇人的儿子留在她女儿身边。
若真到了那一天,他撼动不了秦靖元的根基,只能北上,暂避漠北,念及秦忧,霎时间思绪在心间翻涌,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她是否会随自己离开,约莫是不肯的吧。
他默然起身往回走,路过湖边的一处酒楼,索性大步跨了进去,在隔间要了一坛子烈酒,一连喝了十几碗,不料听见隔壁之人的谈话:
“哥哥好福气,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当年那七皇子夺了你的妻主,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如今那人成了人人喊打的野狗,无人问津,果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野狗?是不错,秦琉邺平心静气的想着,失去了疼爱他、庇护他的母亲,他如今与孤零零的野狗有什么区别,不过,不知他们怕不怕狗。
薛非倾道:“莫要胡言,不过是太女和皇上怜惜我罢了。”
“哥哥总是这般谦虚,皇上赏了不少珍宝,你都惦记着咱们,大家说说,先皇抢了皇上的皇位,又杀了她的亲信和正夫,七皇子跟她的先皇一样,总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如何配得上正夫之位,要想进东宫,只能做没名没份的小侍儿。”一名男子恨恨道,他如此咬牙切齿,想必以前因七皇子的缘故没少吃亏。
“宫闱之事,还请慎言。”薛非倾不轻不重的提醒着,但公子们仍是七嘴八舌的谈起前朝往事。
不时又有人随口附和,将七皇子从前干的事一字不差的抖了出来,无非是仗着皇子的身份,肆意妄为,让这些官家公子吃足了苦头。
那人仍在暗讽他,半响过去,秦琉邺灌着酒,听着他们的咒骂,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公子哥儿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薛非倾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下,藏着同他一样的恶,只不过他在明,薛非倾在暗。
一坛子酒见了底,秦琉邺扭动手腕,活络筋骨,一脚踹开隔间的门,掀帘而入,那些公子们瞬间惊惧的瞪着他,秦琉邺满身酒气,目露凶光,定是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由悬起了心,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只有薛非倾定气闲的坐在众人中间,静静的望着他。
“殿下也在此散心吗?”薛非倾问道。
秦琉邺走了进去,随手抓起一个瑟缩发抖的公子,揪着他的衣领说道:“你觉得薛公子如何?”
那公子嗫嚅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薛非倾,却不敢看秦琉邺,硬着头皮说道:“薛公子品性高洁......”
秦琉邺打断他的话:“那好,我要把你们二人中一个扔进湖里,既然薛公子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好,那让他选择谁被我扔下去。”
薛非倾不悦:“殿下,你醉了。”
“是,我醉了,所以才干得出来这破事。”秦琉邺咧嘴笑道,“快选吧,薛公子,不然我就把这位小公子扔下去。”
“你想折辱我,何必为难别人。”薛非倾微微皱眉。
公子浑身一抖,哭丧着脸,向薛非倾求道:“薛家哥哥救我,我不会凫水。”
“殿下,这位苏公子是礼部尚侍郎家的小公子,才十五岁,你莫要胡来。”薛非倾面色一沉,身形仍是稳稳不动的坐在那。
“失策了,他娘的官儿可不怎么大。”秦琉邺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回过头问道,“这里谁的母亲官儿最大?”
公子们都不由后退一步,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开口说话。
秦琉邺纵声笑了笑,对薛非倾道:“我数叁声,你若是不选,这小公子若是有什么意外,你薛公子明明可以阻拦,却袖手旁观,只怕到时难辞其咎。”
薛非倾忍不住皱眉,淡淡说道:“我选,你放了他罢。”
秦琉邺果真松手,小公子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进公子中,躲在了他们身后。
“你是要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扔你下去?”
“殿下不如送佛送到西。”薛非倾莞尔笑道。
秦琉邺点点头,伸手揪起他的衣领将薛非倾整个人半提在空中,朝窗外抛了出去,只在那一刻,薛非倾目光突然发狠,如咬住猎物的狼,手中的簪子倏地刺向秦琉邺的手背,竟插进去约有指甲盖儿那般深,“扑通”一声,人影坠落,远处黝黑的湖面翻滚波动,而秦琉邺手背血流如注,而这时,已有几个公子跑出酒楼,叫嚷着让侍从“救人”。
其余几个呆愣愣的瞪着他鲜血直流的手,指了指,虚弱说道:“殿下,您的手......”
秦琉邺盯着手背上的簪子,冷冷一笑,面无表情的拔了下来,顺手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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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休沐,皇帝与大臣皆可偷闲一日,姬桓仍是早早梳洗,刻意打扮一番,峨冠博带,一派儒雅丰仪,在清冷的街上驭马而过,直至皇宫的东门口停下。
守门的侍卫们困倦的打着盹,等着同僚与她们换班,突见一位青年男子从薄雾中下马飘然而来,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轩然霞举,连身后的薄雾中浅浅的初阳也黯然失色,男子的到来驱散了侍卫们的困意,她们识得来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令牌,又只他一人,牵过骏马的缰绳,后退一步,给他让出一条道。
侍卫们不约而同的偷偷瞧了一眼姬桓如松似竹的背影,相互露出戏谑的目光,都说这宫中有两人身份最为忌讳,一个是前朝七皇子秦琉邺,一个是则前朝太后姬桓,皇上为了政权稳定,让姬桓与当今太女定下婚约,为的是姬氏身后的势力,只等敲定一良辰吉日,举行大婚,因他身份特殊,皇上下令先让他迁出宫外,暂居姬府,等下旨完婚后,再入住东宫。
而身为太女正夫的七皇子,则更为尴尬,皇上把他安置在宫中的南角处,日夜监视着。被人抢了正夫之位不说,还被搁置在一旁,既没说和离,也不见太女休弃他,当年嚣张跋扈,要风得风的皇子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唏嘘可叹。
姬桓今日并不是入宫请安,他要见的不是皇上,而是秦忧。
大臣请奏选定他们的良辰吉日,皇上不闻不问,而秦忧总是一口回绝,故意往后推迟,他倒要问个清楚她的想法。
这些日子,她日日避着自己,称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躲着他的说辞永远都一个样,她用不腻,他也听腻了。
他一路穿过御花园,穿过层层殿宇,绕着长廊来到北面的校场,陡然瞥见空旷的场内,一男一女紧紧贴靠在一块儿。
秦寄修站在秦忧的身后,握住她弯弓搭箭的双手,略一用劲,道:“注意臂力,不可用力过猛,也不可无力。”
秦忧点点头,试着调整自己的力度,手指被弦绷的火辣辣疼,肌肉又酸又涨,似乎连弓都在同手一起颤抖,秦寄修又捉住她的左手强迫她举高长弓,沉声道:“你的方向歪了,你要射的是靶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