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想刚一触动手腕便有锥心刺骨的剧痛自手上传开。
他忘记了,十指尽断,双手已废所幸右手被捏碎的刹那自己便疼得昏了过去,所以左手如何断的,他不知,也不想知。
石牢的天窗外,最后一抹落日余辉消失殆尽,无尽的黑暗笼罩下来,使得这里越发的森冷。他俯下身用嘴叼起地上的碎石而后在地上划了道细痕,地上深深浅浅的已有了好几道,数了数,这是自己被关在这里的第五日
垂着头盯着地上那几道痕迹只觉心碎凄然,指骨尽碎也抵不过此刻心里的痛,那一种仿如被撕扯被纠缠在一处的痛,从郡守府的暖阁一直到燕京,又从燕京到北原雪山,心绪难平如潮汹涌,原是早已动了情。
闭上眼,那一个潇洒随性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是季怀措,也是狼,一举手一投足,便引起心里阵阵悸动。
究竟何时对他生了情?
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在暖阁里见他不惜耗损真元为自己疗伤,也许是在周辽对阵中几次三番的舍命相救;又或者那一年在太清观的后山上,那个银发绯眸笑得很温柔的人便在自己心里播了一颗情种,待到他发现时,已是花开繁华一片荼靡
视线从地上的刻痕挪到自己的双手上手指形状可怖的歪曲耷拉,干涸的血迹,一道一道蜿蜒着从指尖到手臂,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族人的。
他知道那不关他族人的事,但是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是站在了一堆尸首中,满手黏腻浓稠的液体,血腥惨烈。因为一时间真相来得过于突然,因为在山下足足等了他四天,因为揭穿了他之后他编出那样的故事来狡辩,被骗的怒意还有被情伤的痛彻彻底底蒙蔽了他的心智,于是铸下大错!
然后他看见岩壁上的画,看见画里那只狼的眼睛分别是两颗珠子,想,也许狼并没有骗他,紫魂珠确实是北原狼族的东西,只是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自己真相?为什么要瞒着自己,骗着自己,还要和自己做那样的事?
那一夜,流苏帐内十指相扣,狼,你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
是报仇?是羞辱?还是仅仅想要看我出丑?
只是无论哪一种,你都该如愿了。
我用二十年清修换一身情伤,用一夜沉沦换永世不得超生。
抬头,月华顺水从窗格的缝隙里倾泻而下,窗外夜色如墨,星河影沉。他痴痴地看着那天窗,嘴角攒起一抹浅笑。
再过几个时辰,就该是六月初五了吧
牢门上的铁链哗啦啦的一阵响,而后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张君房回过头,入眼的是一件素白长袍的下摆。
60。
来人缓缓走了进来,而后蹲下身,入目的还是那双目光沉柔的眸子,无论是周辽两军腥风血雨的战场上,还是吟哦悱恻春意阑珊的流苏帐内,即便是他恨心捏碎他的指骨时,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紧紧地盯着他,未曾改变过。而他就是在那种能将人从骨子里化开一般的温柔里一点点沉溺、堕落乃至万劫不复。
张君房不觉心里一痛,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而狼却没有把视线挪开,眼睛眨也不眨,似要将这些时日的空白都弥补回来一样。
那人甚是狼狈,一身血污,发髻散乱,但刚才那一瞥,眼神却依然清明如故,狼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替他捋开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然而手指刚触上去,对方却是受惊吓般的身体震了震,随即胳膊一挥将他的手打开。
这一下,牵动了手指上的伤,便见他撇着头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哼出声,一缕细细的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湮走开来。
〃你一定恨我,对不对?〃狼开口道,声音低沉而暗哑,悠悠地在石室里飘荡开,听起来分外邈远。
〃但是你知不知道,那时候给你续命用的雪莲就是他们冒着雪崩的危险上到最陡峭的地方一株一株给你摘下来的我记得我也说过了很多次,就算妖精不属三界辖管,就算是逆天而生,他们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和你一样,会痛会笑会受伤也会死而你就这样忍心一剑刺上去〃
张君房倚着岩壁侧身而坐,听到他这么说身体又微微地颤了一下,视线怔怔地落在身前的地上表情有些不敢置信,然后闭上眼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君房既已为狼王所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了你我的族人就能活过来么?〃狼苦笑了下,站起身,仰首透过石牢的天窗向外望去,眼神好像落在了遥远的过去,〃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有名字,只不过太久没有人叫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风邪风、邪。〃他停了下来,嘴角轻抿,似在细细回味那两个字脱口而出时的滋味。
〃父母兄弟被杀后不久,目睹当时那件事的族人也相继离开,等我重整了狼族再去太清观时,你的祖师爷也早就死了我承认我当时留在太清观就是为了伺机取回珠子,后来扮作季怀措也是为了这目的,一直都在骗你,你不相信我说的我也不怪你。〃
日月为明,此情可鉴,只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接受,让自己噩梦重演的人,竟是自己最爱的人。
转身,从怀里掏出紫魂珠,〃上苍赐了这两颗珠子是为了让我们逢危难时可以化险为夷,然而千百年来大小祸事皆因此而起,究竟它是太清观的,还是北原狼族的〃将紫魂珠握在手心里,一用力,便听嘎啪一声,而后白色的粉末自他缓缓摊开的手掌中纷纷扬扬细细洒洒地落了下来。
〃如此谁也不用争了!〃
耳边传来悉悉梭梭的声音,张君房睁开眼略微抬头,便看见散落的粉末纷扬成了北原晶莹剔透的细雪,良久他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心里一下空了,又立刻被填满,那鼓胀到就要溢漏出来的情绪,一直从心口漫到了鼻尖,酸涩凄楚,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
他让他明白了何为俗世情爱,又说要和他一起共度情殇,结果到头来,弃了他,伤了他的也是他。仿佛一下把他捧到了云顶,而后狠狠心的脱开手,最终摔得粉身碎骨的只有他自己。
手里的粉末倾泻殆尽,狼看了他一眼,〃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让我在北原看到你,或者是太清观的任何一名弟子。〃
张君房有些自叽地笑了笑,用手肘撑着岩壁勉强站了起来,视线和他平视,〃你身为北原狼王,何不光明磊落地来向我讨回紫魂珠,为何屡屡戏耍于我还要嫁祸给别人?难道如此羞辱我,真的能让你产生快意么?〃
〃君房,我〃
〃或许真的是我不该,不该去动那情〃
也不该动了真情。
61。
绕过他直直往牢门走去,他很痛,哪里都痛,手指,胸口,心不知为何很想立刻回太清观,下山这么久了,师父会惦念的,云清也该惹了不少祸,他应该在那里的,不问俗事潜心道学。可是
走到石牢门口,他停了下来,略微回头,〃不管你的目的为何,君房还是要感谢你,只是你说得对,世间情长最为纠葛,君房是真的体会不来但我也未曾恨过你,也从未悔过季公子,狼〃
有水汽蒙住了视线,而后抑制不住的炙热滚烫的液体自眼眶涌了出来,在脸上湮开道道冰冷的濡湿,风一吹,冷彻心扉。
〃后、会、无、期!〃他冷声说道。
狼一惊,蓦得转身,只看见那个人垂着双手缓缓往山下走去的背影,那样纤瘦单薄却依然清冷自傲宛若修竹,便见他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方才一瞬似乎就要想起来,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扶着牢门痴痴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