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四个月里,我们苏家,出了很多的事情,有外患,外患之后,也有内忧。”他叹了口气,一句一句,开始缓缓地说起来,“我已经老了,有些时候,会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从伯庸遇刺开始,我就大概感觉到了这些。”
“过去四个月的时间,苏家的问题,其实大家都清清楚楚。今天大家从各地赶回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些事,也有些人告诉我,老兄弟啊,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有些决定,终究是得要下了。我其实也知道……”
注意到父亲的语气,苏仲堪与苏云方心中放松下来,啊,事情差不多了……
“早几年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在想这些事情。我苏家的情况,有些奇怪,三房之中,一帮孩子呢,守成或可,开拓不足,也许是我苏家教导的方式不对吧。几年以前,让人觉得最有想法和潜力的是个女娃。几年前我也很犹豫,不过,等到有一天我走了,伯庸仲堪他们掌家的时候,能够管事的,总也是有一个好一个吧,檀儿这孩子也是吃过苦的,所以当时也就无所谓让她试试了……”
老人家顿了顿:“不过,做生意这些事情啊,女娃终究是占不了便宜,人家花上一份力气能做到的,你得花三分。为着这事,当初也耽误了檀儿的亲事,外面也有各种都闲言闲语……反正,这些事情一直都让我很操心,若有一天,伯庸退下来,真能让个姑娘家的掌管那么多生意吗,大家其实也没什么信心……”
“檀儿这孩子立意很高,这些年来,手底下管着的那些生意究竟如何,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可她终究是有些年轻了,特别是,伯庸出了这些事情之后,大家跟我说的事情,我就一直在想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能不能继续管着这些事,伯庸退下来,她还能不能有这个能力、威望,能不能给大家这个信心。今天……我要拿这个主意……”
老人闭上了眼睛,议事厅内外的人,都在等待着。他睁开眼睛时,朝后面望了一眼:“檀儿啊,你也准备一下吧……”苏檀儿点了点头,俯身从父亲身后的轮椅中拿出了一只小箱子,起身开始走出来。老人转回身,朝座位上走回去,拐杖点在地上。
“从今天开始,原本在伯庸手底下管理的一切事物,各州的生意、账目。”他如此说着,“全部,交由其长女,苏檀儿管理。”
苏云方站了起来,苏仲堪迟疑了一下,随后也站起了身,周围轰然一片,座位上,苏云松瞪大了眼睛,二房坐席上,苏崇华愣在了那儿,然而有些东西开始从心底涌上来,一些画面在那儿反复推出来,小女孩、宣纸、词。
“山长伯伯,那是我的。”
“先生他跟小七换的。”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定风波。
前方,苏檀儿将那小箱子在宗长们面前的桌子上打开了,将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都是些纸张、银票、契约,她向前方诸位行了一礼,然后回过头来,安静的目光望着这里的所有人,议事厅内外,有的人甚至不由自主地被这道身影的目光震慑得不再惊愕和议论,只是想看她准备说些什么。
“大家想要看的东西,都在这里。”她如此说道,“这只是第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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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檀儿……早就预料到今天的事情了?”
仍然有些安静的院子,远远能听到那边议事厅内外的声音,凉亭中,宁毅吃完了花生,有些无聊,苏丹红正处于某种疑惑且复杂的情绪里,整个过程里,宁毅跟她说的一些话有些奇怪,仿佛对眼下的情况早有预计,甚至早有安排,今天的事情,似乎隐隐中存在着什么转机。不过宁毅似乎并不愿意把话说清楚,她也只得跑来跑去,偶尔去看看议事厅那边的争吵,到得焦急时,又忍不住回来一趟。
“总是这么焦躁,这是因为潜意识里你不相信檀儿能翻盘的证据,因为她是个女人。那些掌柜的,譬如亭光叔他们,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未必有什么恶意,不过……”
“檀儿她本身就是女儿家,旁人都是这么看的,我关心她,自然也会这样想……”
“但是没办法,你必须让他们不再这样想,这个没道理可言,就算她是女人,掌了这个局,就必须让人放弃那种想法,让人觉得她就算是女人,也有着绝不输给男人的能力。如果不能让人忘掉她是女人,就得让人记住一些比较深刻的事情……你听,那边没声音了。”
然后,哗然的声响又传了过来。
“这一下他们一定会记得很深刻。”宁毅笑了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超过……四十七万两的银票、二十多处地契、房产、店铺转让的契约,生意的契约,大概有五种布料的配方,其余的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些东西暂时也就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巴了……”
宁毅扫掉了身上的花生壳,站了起来:“走吧,过去看翻盘。”
“你你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什么……银票地契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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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
苏仲堪摇了摇头,检查着桌上的那些银票与文契,至于织布的方子,则被苏檀儿收进了衣袖之中不给任何人看:“你还能从哪里拿来这些,不对,这块地是……怎么会是这块?”
“爷爷。”檀儿朝前方说了一句,苏愈将最初拿出来的那几张纸从旁边收回来,递给了她,苏檀儿将稿纸放在桌子上:“二叔、三叔、还有大家自己看吧,这一份……是由乌承厚签下的文契,所有的都在上面了,最后要给的,不止是桌上这么多。”
苏仲堪等人在那儿翻着。上方,七叔公皱着眉头询问倒:“乌家明明……他怎么可能给这些给你?”
“这样一来他乌家还能有多少!”有人在人群中说道。
“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可他乌家的布褪色了啊。”
“他乌家明明……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云方抬头看看面前的这位侄女:“你说什么?”
苏檀儿笑了起来:“他乌家的布褪色了,他不来求我,还有什么办法?”
“乌家的布……”苏云方想了想,目光转动着,“皇商的布?褪色了?”
“嗯。”
一片安静,众人想着这突如其来的时候,望着面前这笑起来了看来甚至带着些天真的女子——她毕竟也只是十九岁的年纪,这时候笑容真诚而有趣。
“这么说,四个多月前,你就已经……”
“乌家偷到了假的配方?”
“真的配方在你这?”
“这几个月,你都是装的?在等黄布褪色?”
一片哗然的声响,苏檀儿不置可否地笑,片刻之中,议事厅内外的众人也已经可以勾勒出整个轮廓。上方,苏愈叹了口气。
“现在,大家不用去质疑皇商的结果了……四个月前,伯庸遇刺,檀儿也病倒之时,大房便定下了这一想法,铤而走险,我当时……也是知道的。”
“此事需得严格保密,要成功,也是不易,很多人都已经出了力,大家都蒙在鼓里……我也知道,大家心系我苏家,皆是出于真诚。其实,若非我苏家局势至此,此事原该待到一切落实之后才说出来……”
苏愈站了起来,跟众人说着这四个月以来的过程,然后,说着这事情要成功的难度,布局的精细,对人心的掌握与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