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回到京城,请战请命,相信堂堂武朝,会被发动起来的,不会只有这武襄军的十万人,也不会只有眼前的这等景状。只要天下合力,如汪洋大海,这西南的乱匪,必然无法可挡,而一旦能够除去这弑君逆匪,重新竖起脊梁,即便北方女真再来,泱泱武朝千万之民,相信这次亦能有一战之力了……
他砰的一声,在众人的呼喝中,将酒杯放回桌上,豪迈慨然。
龙其飞的慷慨并未传得太远。
夜色如水,相隔梓州百里外的武襄军大营,军帐之中,将军陆桥山正在与山中的来人展开亲切的交谈。
“……封山之事,尊驾也知道,朝廷上的命令下来了,陆某不能不执行。但是,从眼下来说,陆某是担了很大压力的,朝廷上的命令,可不止是守在小凉山的外头,截了金沙江商路就行了,这几年来,大家都不容易,是不是应该彼此体谅?毕竟,陆某是非常仰慕那位先生的……”
帐篷之中灯火晦暗,陆桥山身材魁梧,坐在宽敞的太师椅上,微微斜着身子,他的样貌端方,但嘴角上滑总给人微笑可亲的观感,即便是嘴边划过的一道刀疤都不曾将这种观感搅乱。而在对面坐着的是三十多岁带着两撇胡子的平凡男人,男人三十而立,看起来他正处于青年人与中年人的分水岭上:此时的苏文方眉目正气,样貌诚恳,面对着这一军的将领,眼下的他,有着十多年前江宁城中那纨绔子弟绝对想不到的不卑不亢。
“……整个事情,当然知道陆将军的为难,宁先生也说了,你我双方这几年来在生意上都非常愉快,陆将军的人品,宁先生在山中也是赞不绝口的。不过,自从转移到西南,我华夏军一方,仅仅自保,要说真正站稳脚跟,非常不容易……陆将军也明白,商道的经营,一方面我们希望武朝能够抵挡住女真人的进攻,另一方面,这是我们华夏军的诚意,希望有一天,你我可以并肩抗敌。毕竟,我方以华夏为名,绝不希望再与武朝内讧,亲者痛、仇者快。”
“宁先生说得有道理啊。”陆桥山连连点头。
“如今这商道被打断了。”苏文方道:“和登三县,产粮原本就不多,我们出售铁炮,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外头的粮食运进来,才足够山中生活。这是一定要的,陆将军,你们断了粮道,山中迟早要出问题,宁先生不是三头六臂,他变不出二十万人的口粮来。所以,我们当然希望一切能够和平地解决,但如果不能解决,宁先生说了,他恐怕也只能走下下之策,反正,问题是要解决的。”
“下下之策?”
“上兵伐谋。”
“哦……其下攻城。”陆桥山想了许久,点了点头,然后偏了偏头,脸色变了变:“宁先生威胁我?”
“岂敢如此……”
“宁先生威胁我!你威胁我!”陆桥山点着头,磨了磨牙,“没错,你们黑旗厉害,我武襄军十万打不过你们,可是你们岂能如此看我?我陆桥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我好歹十万大军,如今你们的铁炮我们也有……我为宁先生担了这么大的风险,我不说什么,我仰慕宁先生,可是,宁先生看不起我!?”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目光终于凶戾起来,盯着苏文方,苏文方坐在那里,表情未变,一直微笑望着陆桥山,过得一阵:“你看,陆将军你误会了……”
“当然是误会了。”陆桥山笑着坐了回去,挥了挥手:“都是误会,陆某也觉得是误会,其实华夏军兵强马壮,我武襄军岂敢与之一战……”
“陆将军误会了,我出山之时,宁先生与我谈起过这件事,他说,我华夏军打仗,不怕任何人,不过,若是真要与武襄军打起来,恐怕也只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苏文方一字一顿说得认真,陆桥山的表情微微愣了愣,随后往前坐了坐:“宁先生说的?”
“亲口所言。”
陆桥山显然非常受用,微笑着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两败俱伤啊。”
“我们会尽一切力量解决这次的问题。”苏文方道,“希望陆将军也能帮忙,毕竟,如果和和气气地解决不了,最后,我们也只能选择两败俱伤。”
“我能帮什么忙啊,尊使,能放的我都放了啊。”
“一些小忙。”苏文方笑着,不待陆桥山打断,已经说了下去,“我华夏军,眼下已商贸为第一要务,很多事情,签了合同,答应了人家的,有些要运进来,有些要运出去,如今事情变化,新的合同我们暂时不签了,老的却还要履行。陆将军,有几笔生意,您这里照应一下,给个面子,不为过吧?”
“打住打住打住……”陆桥山伸手,“尊使啊,坦白说,我也想帮忙,希望你们这次的事情大事化小,可是时局不一样了,您知道如今这西南之地,来了多少人,多了多少眼线,那些读书人啊,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夺了我的职,他们亲自指挥大军进山里,然后马革裹尸还。陆某的压力很大,不止是朝廷里的命令,还有这背后的眼睛。这些事情,我一插手,遮不住风的,陆某背不住这背后的千夫所指……战时通敌,抄家灭族啊。”
“大家都不容易,陆将军,可以商量。”
陆桥山只是摆手。
苏文方正色道:“陆将军,你也不用老是推脱,在下说句实在的吧。出山之时,宁先生曾经说过,这场仗,他是真的不想打,理由非常简单,女真人就要来了、他们真的要来了!吃掉莽山部,吃掉你们,真的是两败俱伤,我们希望,把真正的力量放在对抗女真人上,摆平女真,我们之间尚有商量的余地,女真摆平我们,华夏亡国灭种。陆将军,你真想这样?”
陆桥山双手交握,想了片刻,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可是啊……摆开说,我的问题,宁先生、尊使你们也都看得到,不如这样……我们仔细地、好好地商量一下,商量个折中的办法,谁也不欺谁,好不好?老实说,我仰慕宁先生的睿智,可是啊,他算计得太厉害啦,你看,我背后这么多的眼睛,朝廷下令让我打你们,我拒而不前,暗地里还帮你们做事,就算是小事……宁先生把它透出去怎么办?”
苏文方正要说话,陆桥山一伸手:“陆某小人之心、小人之心了。”
“办法总是能想的。”苏文方道。
“我也觉得是这样,不过,要找时间,想办法沟通嘛。”陆桥山笑着,随后道:“其实啊,你不知道吧,你我在这里商量事情的时候,梓州府可是热闹得很呢,‘雁南飞’上,龙其飞此时恐怕正在大宴宾朋吧。老实说,这次的事情都是他们闹得,一帮腐儒鼠目寸光!女真人都要打过来了,还是想着内斗!要不然,陆某出消息,黑旗出人,把他们一锅端了算了。哈哈……”
陆桥山一面说,一面大笑起来,苏文方也笑:“哎,这个就随便他们吧,龙其飞、李显农这些人的事情,宁先生不是不知道,不过他也说了,为了装逼,丧心病狂有什么不对,我们不要这么狭隘……而且,这次的事情,也不是他们搞得起来的……”
“哦,为了装逼,丧心病狂有什么不对……宁先生说的?”陆桥山问道。
苏文方点点头。
“有哲理,有哲理……记下来,记下来。”陆桥山口中念叨着,他离开座位,去到一旁的书桌边上,拿起个小本子,捏了毛笔,开始在上头将这句话给认真记下,苏文方皱了皱眉头,只得跟过去,陆桥山对着这句话赞美了一番,两人为着整件事情又商量了一番,过了一阵,陆桥山才送了苏文方出来。
这里并非大帐,周围显得偏僻安静,苏文方与陆桥山告辞后转身离去,走出不远,面上已经平静得没有了表情。陆桥山站在那帐篷外,一直微笑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