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念想、欲望、青春全部都在这里。
死也死在这里,他哪里都不去。
况且就算失去了生命,最後输的人,不是他阮娃。
他得不到的东西,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也休想得到。
阮娃的脸上,渐渐泛起个笑容。一枚好看的浅浅梨涡,浮现在左颊。
他一把抓过身旁的小太监,在那小太监耳边,柔声道“圣上若问起我来,就说我在宫中流云阁。”
说完,阮娃便一边低低笑著,一边迈著有些虚浮的步子,梦游般离开了御花园。
小太监有些错愕。
流云阁,是这世间最高的建筑物,每年四时,天官祭天祈福所用。
平常的话,除了打扫,并没人上去。
不知这阮公公,到流云阁去做什麽呢
正月十六,早晨。
元渭上完早朝,在众内侍的簇拥中,摆驾回武瑶宫的路上,忽然看见刑部尚书满头热汗地跑过来,手执一个折子,一下子跪在他面前。
“陛下,臣有事急奏”刑部尚书将那个折子高举过顶,“与辅王同谋刺杀陛下的人,已经找到了”
元渭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从他的手中取过折子,在自己面前展开。
是封密奏。
近一个多月来,凌逐流和刑部已零零碎碎搜集了不少,关於辅王存在同谋,而且这个同谋为了自身脱罪,将辅王毒杀的证据。
但这些证据,无不在关键的地方就断掉,导致始终没办法揪出,与辅王同谋那个人来。
手中这封密奏,将所有的断点都连接了起来。
元渭看完密奏後,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恨声道“居然是他”
“是。据值守的士兵禀报,昨夜阮公公并没有出宫。臣已封锁宫闱,只许入不许出,派人在宫中各处搜查。”
“禀陛下。”旁边侍候的小太监见况,大著胆子插嘴,“昨夜阮公公来过御花园,他跟奴婢说,陛下找他的话,就去流云阁。”
“他倒象是,事先就知道一样好大的胆子”元渭狠狠一把将手中折子扔在地上,“叫上御林军,随朕一起去流云阁朕倒要亲眼看看,他还能玩出什麽花样”
说完,年轻气盛的皇帝便迈开大步,朝流云阁的方向走去。
天色大亮。
阮娃站在流云阁顶楼边沿,看著下方的御林军若蚂蚁般,将流云阁层层包围起来,忍不住轻笑“真慢。”
他下意识伸出手,捋著散在胸前的长发,却发觉触指间异常干涩,不同往常。
低头一瞧,发现指间缠绕的头发,颜色如落雪霜华。
原来这世上,竟真有一夜白头。
阮娃见状,索性摘了纱帽和碧玉簪,朝楼下抛去,纵声大笑,直笑得流出眼泪。
任一头及臀白色长发,乱纷纷飞扬於冷风中。
这时候,他听到一阵兵戈甲胄撞击的声响,慢慢回首。
只见元渭穿著朝服,带著大队御林军,气喘吁吁,出现在顶楼入口处。
“阮娃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元渭命令大队御林军暂时守在入口处,他只带著几人上前,来到阮娃对面。
到底曾是他的枕边人。他不亲自问清楚,怎样也不甘心。
阮娃见他靠近,朝他一笑,便转过头,朝流云阁下一跃。
元渭朝他冲过去,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已经来不及。
半空中,阮娃闭上了眼睛。
身体不停坠落再坠落伴著耳边呼啸风声,十多年前的片段,流光掠影般在眼前浮现──
自己狠狠瞪著他,刻薄尖锐地说“柏啸青,你要真心把我当兄弟,为我好,就离了那妖婆子,跟我一起离开这皇宫。你倒是肯不肯”
那些话,其实是真心的。
那年,那时候,你若肯放下他们随我离开
元渭眼睁睁看著阮娃,在自己面前跌下万丈高台。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开出一朵硕大而鲜的血花。
他不可能还活著。
元渭在阮娃跳下去的地方,临风站立,怔怔地发起了呆,不知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陛下,我们在这楼阁之上,发现了他留下的这张字纸。”
旁边有御林军,拿著张雪涛字纸,来到元渭身旁。
元渭接过,看了看。
是阮娃的笔迹。
阮娃出身卑贱,长到二十岁,还未曾识得字。国家变故,迁到南岸去之後,他因护驾有功,就常常陪在元渭身旁。
元渭有时候高兴,就教他认字。他倒也算天资聪明,这样过了几年,虽做不成八股文章,但读写都没有问题。
正因为如此,元渭对他的笔迹,再熟悉不过。
第九章
元渭将那张字纸拿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後,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变紫。
他心中怒气升腾,几把就将那张纸扯得粉碎“一派胡言这人心思竟如此狠毒,死了也要想要害人麽”
元渭望了望身旁侍立著的,满脸惶恐的御林军士,恨声道“把这人的尸首鞭了,给朕扔到荒郊去喂狗”
说完,元渭便拂袖转身,朝流云阁楼下走去。身边的御林军,急忙跟在他後面。
阮娃留下的那张纸上,主要说了一件事。
当年柏啸青的叛变,皆是出自先帝和姜皇後的遗诏。天朝能够这麽快的收复河山,全赖柏啸青在金摩内应。
姜皇後临死前,用身体和柏啸青做了交易,要他在金摩一边做内应,一边牵制对岸的权臣,直到元渭长大,能够真正掌握皇权。
而柏啸青甘愿舍身赴死,忍辱负重,是因为他一直深爱著元渭的母亲,姜皇後。
所以,他要成全她的愿望。
元渭满腹怒气,一路朝楼下冲。冲到楼下後,站在祭天广场上,一阵寒风吹过来,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
他觉得腿脚有些发软,慢慢走到身旁巨大的汉白玉观星轮盘旁边,用手扶住冰凉的玉石表面。
在南岸的那些年,御驾亲征的那一年若真如阮娃所说,很多看起来幸运和偶然的事情,就能够解释了。
记得自己十五岁的秋天,西域有琉国商人来到南岸,带来一大批血统优良纯正的高大强壮西域战马,以及先进的武器制作工艺,当朝却因为刚给金摩纳过供,国库中拿不出余钱购买。
天朝一方面要纳供,一方面要储备战争,南岸人民多年高额赋税,早已不堪搜刮。
後来,凌逐流和简丛,据说是掘到了宝窖,终於将那些东西买下。
然而,就在那一年秋天,北岸的街头巷尾,同时流传起柏啸青搜刮民脂民膏,强行低买高卖民间珍贵古董,敛取钱财的传闻。
那时元渭深恨著柏啸青,并没有认为,这两件事有什麽必然联系。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过於巧合。
还有亲征时,金摩战至一半,後方粮仓被烧,补给线也莫名其妙中断而当时负责後方补给的,正是柏啸青。
当然,以上这些也可能真的是巧合。
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支撑。
如若真像阮娃所说的理由,那麽,问凌逐流和简丛,这两人就算知道,也势必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