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督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警员送过来那些照片,祝笛澜瞄着档案袋,认真说,“这样精状态的人做出的证词,被检察官采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何征铭烦躁地用档案袋敲敲桌子。
祝笛澜微微眯眼,“还有一点。患者的人格或许会共享部分记忆,或许互相完全不干涉。也就是说,主人格的记忆,副人格不一定共享;副人格的行为,主人格不一定知情。”
“你什么意思?”
“我能肯定的是,李国强需要接受精治疗。”祝笛澜顿了顿,“其次,我以专业的角度提供一种可能。当时在现场的幼童指证了他,并没有说他是目击者还是嫌疑人。李国强和张洋的行为方式差别很大。张洋有很大的攻击性,而李国强没有。如果张洋过失杀人,李国强不一定会知情。”
何征铭吃惊地看着她。
“同样的,如果李国强过失杀人,张洋可能为了保护他而在此时出现,以免李国强说出真相。”祝笛澜冷静地分析,“张洋的攻击性很强,同时也表现出对李国强的保护。这很可能是李国强受到某种他无法接受的心理打击以后,分裂出来的用暴力方式对抗外界,以此保护主人格的方式。”
何征铭不安地走了两步,定定看着她,“祝小姐,你告诉我,这是你自己的臆想,还是心理学界真有这样的案例?”
祝笛澜微微一笑,“这是我的猜想,这只是一种可能。何督察,你要知道,人格分裂的案例中,主副人格虽然没有牵扯到谋杀这样恶性的事件,但是互相影响、角力和隐瞒是很常见的。甚至,李国强身上还有我们至今没有看见过的第叁和第四人格,我们并不知道。”
何征铭显出一丝狐疑,“可是听起来,你已经很确定了。”
“不,我并不确定。我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李国强需要接受专业的治疗。如果他是目击证人,他的证词没有效力;如果他是真凶,就像他的证词一样,他也不可能接受正常的法律审判。”
这话让何征铭无法辩驳。他心里也已经接受,自己不可能在这个案子上有什么大的突破了。
好像有某种力量,在他身边堵满了墙,将他围困其中。
他摆摆手,“我知道,先让他看看照片。”
祝笛澜眼中的狠意一闪而过,随后跟着他重新回到审讯室。
何征铭把照片在桌上摆好,“你看看,这其中,有没有你那天看见的人?”
张洋摆弄着手铐,显得很抗拒。
“你仔细看看。”
“我不知道!”
何征铭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透露出不寻常的凶狠,“张洋,我希望你知道。你是被指证的嫌疑人,如果你不是目击证人,那我可以合理怀疑,你是作案的嫌犯。”
张洋忽然愣住,随后愤怒地喊,“混蛋!”
“如果你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就把当晚看见的事,一一交代清楚!”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都没有做!”
“那你就看仔细了!”
“我知道……”张洋盯着照片,喃喃道,“我见过他……我见过他……”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祝笛澜冷冷开口,“因为看见的不是你。”
张洋猛然瞪她。
“李国强看见了。你没有。你让李国强与我们谈。”
“他就是个胆小鬼!你问他,他什么都会说是!什么都会承认!被骗!他只会被骗!”
“承认什么?你在怕什么?”
张洋被她问得一愣。
“如果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为什么不让李国强与我们谈?”祝笛澜再度强调,“你在害怕什么?”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半分钟。张洋猛地站起身,用拳头重重敲打桌面。他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暴烈又狂躁。
他大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
何征铭试图把张洋按回到椅子上,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他身上仿佛无端增长出一圈肌肉来。
而他记得当他把李国强从家里带出来时,李国强吓得双腿发软,几乎摔到地上。何征铭扶他时觉得他全身软绵绵得,如果一个绣花枕头。
确实,他们已经完全如同两个人。
他可怕的模样也没有让祝笛澜的情动摇半分。她依旧显出不真实的冷漠,“你不敢让李国强与我们谈,对不对?他会说漏嘴。”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张洋,“如果人是你杀的,他会说漏嘴。”
张洋一愣,随后猛地伸手要抓她,但他被手铐束缚住。他疯狂地吼叫起来,“我杀了你!杀了你!”
祝笛澜只往后微微一闪,她的情依旧是平静的水面。
张洋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何征铭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回到座椅上。
“你根本就没有看见,为什么你要撒谎说你见过那个人?”
“他告诉我了!??他都告诉我了!??”张洋的手在桌上胡乱挥舞,几张照片飘落在地上,“那个人……那个人!就在这里!我见过!”
祝笛澜威胁性地眯眼,冷漠地看着桌上的照片,“不要因为想脱罪就做伪证。”
“你!”张洋愤怒地指她,“我要杀了你!”
“在这里展露暴力倾向,对你没有好处。”
张洋疯狂地用双拳重击桌面。手铐在他的手腕上磨出血痕,他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何征铭试图制止他暴躁的行为,但是毫无成效。
张洋的暴力行为愈演愈烈,他挣扎着,试图从手铐中挣脱。他的手捶打桌子,膝盖和脚和开始冲击桌子。这一声声重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暴力型的人格。祝笛澜暗自想着,她的目光深处透出恐怖的窃喜。
“叫李国强与我谈。”
“你想得美!谁都别想伤害他!没有人再能逼他!我会杀了你!”
他忽然跳起来,再次试图扑向祝笛澜。
祝笛澜面不改色,与他对视。
倒是何征铭颇为慌乱,他不得不出手用十字固扣住张洋。他朝她喊,“去叫人!”
祝笛澜坐着没动,“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让他出来,情况会对你多不利?”
“他只会被骗!会被骗得撒谎!害到他自己!”
“难道不是你为了自保,不让他与我们谈?”
张洋吼叫得涨红了脸。
何征铭感到吃力,再度下令,“去叫人!”
祝笛澜这才起身,快步走到审讯室外。很快进来叁个警员,与何征铭一起把张洋控制住。
张洋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交流的能力。
何征铭与叶耀辉商量以后决定把他送往精病医院。他的精状态连上测谎仪都没有意义。
祝笛澜背对着他们,与钟黎清和陈志警官说话。叶耀辉走过去,正想询问,才发现她在不出声地掉眼泪。
叶耀辉赶忙问,“怎么了?”
“吓到了,”陈志给她递着纸,“我们在外面都听得怪瘆人的。”
“没事吧?”叶耀辉轻声安慰。
祝笛澜摇摇头,一开口却是无法控制的啜泣,“没……没事……”她哽咽得说不出后面的话,只得摆摆手。
“这是什么?”钟黎清忽然指指她衣领处的两道血痕,“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