輛自行車,海子裏滿滿當當
的都是遊船。
輝子不屑地「嘿」了一聲:「暖風熏得遊人醉啊。」
何天寶笑:「我都知道你是特務了,你還跟我玩什麼引蛇出洞?」
輝子說:「我這是實話。」
「甭管是不是實話,反正最好別說這些話。」
「何先生真是高人,上個月我接您的時候您還滿口南方官話呢,現如今北平
話地道得我都覺得你是北平人了。」
何天寶這陣子跟賈敏朝夕相處,北平話恢復了不少,不但隨口說「甭管」,
而且「甭」的發音不說「beng」 ,而是「bg」二聲。
「我太太是北平人,我跟她學了好些年了。」何天寶微笑着看一眼賈敏。
孟家在護國寺北,有個很大的後花園,花園中間本來有個玻璃花房,被改成
了跳舞場,四面連同屋頂都是玻璃窗。今天多雲,時不時從雲層中漏出幾道陽光,
就能照穿整個房子,有陽光的時候,剛打過蠟的木地板像鏡子一樣。現場樂隊是
一羣洋人,臉已經喝得紅通通的,孟先生得意地說他從天津租界請來了半個美軍
樂隊。
舞會之前沒有正式的宴會環節,而是很洋派地就在花園裏擺了十幾張桌子的
自助餐,冷盤、水果、點心、奶酪應有儘有。西裝革履的侍者們託着裝滿紅酒白
酒香檳酒的託盤在滿庭花柳間穿梭來去。
地主先帶着大家喝了幾杯,爲同學友誼幹杯,爲法國幹杯,爲和平幹杯。這
祝酒詞有點尷尬,大家都想到法國剛剛籤了投降條約,孟先生沒詞兒了,就號召
大家一起進舞場。孟氏伉儷一起跳了第一曲。何天寶和賈敏站在窗邊幹巴巴地聊
天。何天寶忽然看到孟先生向他們這邊走來,猜到他要幹嘛,有點不安。賈敏面
朝何天寶,仿佛後腦勺看到了孟先生一樣,微笑着低聲說:「你再不邀我跳舞就
沒機會了。」
何天寶不經思索地攬住賈敏的腰,旋進了舞池。
一跳就跳了三曲。
何天寶的舞技只能算是及格,但抱着賈敏的時候,他卻從心底裏感到一種生
命的歡喜,想要翩翩起舞。
現場樂隊暫時休息,放起話匣片子,一個美軍下場表演踢踏舞。
母子倆都有些見汗,並肩站着看。
跳踢踏舞的美軍跳了一曲,示意大家一起來,這玩意兒是真功夫,沒幾個會
的,美軍不放棄,踩着舞步走向賈敏這邊,看樣子是邀請她下場。
賈敏小聲說:「快帶我走。」
何天寶挽起賈敏的胳膊,說:「好熱,我去找杯冰啤酒喝,你要不要?」
「我跟你一起去花園裏走走。」
兩人並肩走到花園裏,何天寶擺出一副心無旁騖、認真找啤酒的樣子。
賈敏從路過的桌子上隨手拿了個桔子,低聲說:「你是沒辦法正眼看我了,
是不是?」
何天寶嘆氣。
賈敏說:「算了吧——你們的外快我不賺了,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三,咱們還
是按原計劃,我一裝死,你悲傷兩天寫幾句歪詩就算了。」
「就算了?」
「算啦。」賈敏嘆口氣,仰面朝天,「一拍兩散,永不再見。」
何天寶說:「咱們走吧。」
「什麼還沒吃呢我。」賈敏吃完一個桔子,又拿一個。
「留着點兒肚子,昨兒立秋,晚上咱們去正陽樓吃烤羊肉吧。」老北平人過
日子講究應時,立秋吃烤肉——何天寶從金啓慶那兒聽來的。
賈敏瞟他:「你這是慶祝?慶祝安全逃離我這盤絲洞?」
「你去不去?」
賈敏故意咽了口唾沫,嘆口氣剝第三個桔子,說:「去。」
「說了留肚子你怎麼還剝個不停?」
「我這是受過長徵考驗的肚子,講究的是,只要有的吃,就要吃得下。」
「你參加過長徵?」
「嗯。」
「跟我說說,你都走過哪裏?」
「不記得了。」賈敏色黯然,「就記着餓。」
正陽樓的烤肉是用鬆樹枝子來烤,烤出的肉帶異香,沾上香菜蔥絲醬油,塞
進他們的招牌空心兒芝麻燒餅,鬆軟香酥。何天寶一口氣吃了十個,贊不絕口。
賈敏吃了兩個就不吃了,坐在那裏抽煙,看着何天寶的吃相發笑。
何天寶說:「您那革命的肚子不是說有的吃就吃得下嗎,這會兒怎麼跟我客
氣上了?」
賈敏雙手叉腰,想要起身又起不來,說:「這二年在白區工作,被腐蝕了。
我說你也悠着點兒,這東西瓷實,吃多了不好消化。」
何天寶逞能,已經飽了卻說再來一份。
賈敏制止伙計,說:「他眼大肚子小,我們不要啦。」
何天寶逞強:「貼秋膘麼,我這一夏天瘦了,需要多貼一點兒。」
賈敏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水蛇似的,笑着說:「瘦也是你自個兒作的,礙
着夏天什麼事兒。」
這話有點兒過界,何天寶接不下去,低頭咬了一大口塞肉燒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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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濟善堂發到北平的第一批鴉片在正陽門火車站被扣了。
何天寶早有準備,算準時間把商會的幾個人都撒出去盯着保安局的人,聽說
鴉片被扣立刻去堵田文炳。
田文炳也知道了消息,所以根本沒去保安局上班,在茶館喝茶,面條還沒上
來,就看到了何天寶。
田文炳滿面笑容地站起來:「何先生也來喝茶,這麼巧,來來來,這邊坐—
—掌櫃的,這邊再來一碗茶,用我那雨前。」
「這兒有電話嗎?打電話叫你的人放了我們的貨!」何天寶氣勢洶洶,直接
挑明來意。
田文炳說:「何先生,你這是欺負人了,大家都是日本人特許經營,我們這
裏由興亞院蒙疆聯絡部供貨,你們那邊有華中聯絡部該管,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
「什麼這邊那邊?日本人承認了關內都是汪先生的轄區。」
田文炳擺擺手,說:「我們給汪先生面子,可這賣鴉片汪先生未必知道吧?」
何天寶耍無賴:「反正貨已經到北平了,你說怎麼辦?」
田文炳說:「這樣,這批貨算是一場誤會,大家各讓一步,我們加三千塊,
買了你的。還請何先生轉告邵先生,下不爲例。」
「三千?打發叫花子麼?」
兩人說了一上午,何天寶發急電給南京,居然立刻得到了陳公博的回電。陳
公博是汪僞政府裏的葩。國難當頭還會投奔汪精衛的人,自然多數人品不佳,
要麼如周佛海般貪財,要麼像褚民誼似的好色,又或者像邵式軍跟蔣介石有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