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打不出雷就不下去。”于是衣襟一撩,站在沙堆顶上“哗啦啦”起来。
郑梦祥出诊归来,一进后院,觉得白亮亮的一道光闪进眼角,向上望去,一股水流星星点点扑面而来,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郑梦祥是个有心计的人,一见事出非常,立刻视而不见,平心静气地走到伙计宿舍中,不经意地说:“外边下雨了?”
原想立刻会有伙计出去看天,没料到由于自己平时和大家交流得太少,话出口半天,竟没一个人反应,于是用少东家的口吻严厉说道:“谁出去看看?”大家立刻放下碗筷,走得一个不剩。
伙计们刚出门,郑梦祥就听到一阵狂笑叫骂之声,于是回身扶着门框看去,只见一人站在高处,被夕阳镶嵌了一道金边,犹如天神一般,正在当空撒尿。
此事在护生堂药店引起不小的震动,店主郑佑全更是勃然大怒,大骂“成何体统!”,责令俞喜仁将何安下送回姥姥家。
俞喜仁只好将何安下带走,何安下抱怨说:“俞先生,都怪掌心雷不灵!”俞喜仁听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闷头走路,忽然喜悦地一拍脑袋:“难道说,你的缘份是在这里!”
俞喜仁双目炯炯有神:“你今天因为撒尿而倒霉,正好提醒了我,所谓童子尿,赛黄金,清肺补脑,天天喝可以长生不老。”望着俞喜仁真挚的面容,何安下说:“好,我以后尿尿都给你。”俞喜仁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将何安下送到姥姥家,俞喜仁没说两句话就走了。姥姥家住着三个娘舅,他们都在药店做伙计,终止了孩子的学业,多少令娘舅们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姐姐,不愿与这孩子天天面对,于是挑了个三人都不在的药店——护生堂,将何安下送去。
今天见孩子回来,不但没有训斥反而造出欢天喜地的气氛,做出满桌菜来。何安下也没料到如此热烈,见一盘肉香喷喷地炒在葱叶里,就夹起一块,却吃不出味道,甚至还觉得有点头晕,便说“这是什么肉啊,我吃不习惯。”
此话出口,三个娘舅长嘘短叹,终于姥姥哭出声来:“好孩子,不吃羊肉,因为你妈就是属羊的呀。”何安下不知道母亲的生辰,觉得口中的肉苦涩难咽,这顿饭再也吃不下去了。
何安下从此羊肉再没吃过一口。
在姥姥家住几日倒也舒服,但总是被药店赶回家中,虽然娘舅们热情,毕竟不很光彩,于是便聊从俞喜仁听来的神仙之说,表明自己学了不少。三个娘舅都不大感兴趣,只有姥姥十分爱听,何安下有一次问她:“我去学仙怎么样?”姥姥说:“去吧,去吧。”
不久,药店又召他回去,何安下知道是俞先生的努力。
回到药店,却不见了俞先生,账房座位上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一口宁波话。何安下找伙计们询问,原来俞喜仁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已经离开了石门县,他的位置便被这个宁波先生所顶替。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但俞喜仁总买绸缎的谜终于揭开了。
对于那个女子的相貌,众人都说“漂亮极了”,何安下觉得俞先生辛苦一辈子也算有了好报,为他高兴,但他突然离去,总是茫然若失,不由得想起俞先生种种好来,最后记起俞先生说过的童子尿,就想试试喝尿。
由于俞先生平日神神怪怪,所说的话五分只信得两分,为了慎重,专门查了《本草纲目》,见这部医学著作写道:“人尿,味咸,性寒,无毒。有明目益声,润肌大肠之功效。”总算放心,喝了数日,觉得将这法子传给郑梦祥吧,兴许他喝得高兴,就教自己中医了。
郑梦祥很爱聊俞喜仁娶媳妇的事,完全改变了寡言少语的作风,由于这事是药店中的最大话题,而郑梦祥是有文化的人,他将此事分析得头头是道,旁征博引,妙趣横生,一时间所有的伙计们都和他亲密无比。
那天见郑梦祥兴致很好,就将自己的用意表明,郑梦祥立刻圆睁了双眼。何安下见他表情不对,正要将喝尿的种种好处详细说出,忽然打了个嗝,一股浓郁的尿骚味从内脏中翻腾上来,忍不住的恶心,跑到院子里哇哇呕吐。
郑梦祥象他父亲一样溜达过来,道:“这尿,我看谁也别喝了。”郑梦祥懂得“童子尿”的童子是指吃奶的小孩,那是可以入药的,并非是未经男女之事的男人。
何安下呕吐时有了新主意,几天前在姥姥家,受到各种好菜的招待,护生堂伙食十分粗糙,于是总跑到厨房看娘舅们做饭。一见郑梦祥对童子尿不感兴趣,就想到诱之以美食。
几日后,何安下溜到街上买了一袋鱼元,等护生堂大师父作完晚饭离去后,就遛进厨房,炸起了鱼元。
郑梦祥就着一盘萝卜吃饭,忽然一股令肠胃舒服之极的味道飘散而来。他掩饰着冲动,平心静气地对伙计们说:“好像有股味?”众伙计以为是药店来了客人,反正没自己的份,只埋头吃萝卜。
郑梦祥口气变得严厉:“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个人不情愿地出去,立刻气喘吁吁地跑回:“何安下在炸鱼元!”登时哗然。
由于何安下做菜爽口爽胃,郑梦祥决定教他中医。
先教了一首歌:
灵枢素问,一笔可钩,
汤液难经,百年难学。
古籍千百方,算来只用两方。
本草千百味,约之不满十味。
不论内伤外伤,概为一补。
不论阴阳之症,总是一温。
汉唐宋元之书,许多阐发。
张朱刘李之论,徒事铺张。
从来医书万言,记得仅有三言。
医者开口不曰脾胃土败,
便曰命门火衰
或言气血两虚。
郑梦祥嘱咐:“懂了大原则,什么医书都不用去读,只要记住‘脾胃土败、命门火衰、气血两虚’三句话就可以应付门诊。因为什么病都不出这三样,只要振振有词,张口迅速,就会生意兴隆。”
何安下方知道,郑家行医和走江湖算命一样,是有套话的。医书上的种种玄妙道理,琢磨得再深,不会说套话,还是会被病人们认为医术不行,没有一开口便将病人折服的口才,是不敢开诊所的。
郑佑全收藏有一本《牙牌命数》的算命书,许多人都以为此书是预测的宝典,郑佑全也人前屡屡夸耀这本书的神奇。儿子郑梦祥道出了底细:“父亲爱它的文字,八面威风。”
水平在于卜词的文笔厉害,任何事都可放上去解释,但给人的感觉却像专指,真是一流的江湖手段。郑家行医正如算命一般,需要八面威风的语言。
有所谓“名医杀人”的话,因为名医不可能好好看病,他没有时间。一天两百多病人,基本上都是靠着套话应付过去。说的都是两可的话,如算命般,好坏都是它。
郑佑全看病,自己不写方子,总是口述,两三个徒弟抄方子,他说的药名听不清,可以问,但问第二遍便要发火,这边发火边看病的做法,是杀鸡给猴看的道理,令病人们敬畏。不是自己不能写方子,而是要这等架势。
诊所中总是满满当当,因为有些病郑佑全要反复看,一个病人看三次就等于是三个病人。人忙时两三个病人一起看,由于他是读书人改行行医,思维敏捷,自圆其说得很是精彩,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气势。
郑佑全和县城里一位算命先生交情好,时常派伙计们去给他送礼,何安下便送过几次,当时觉得蹊跷,以为是郑佑全试图将病理和命理结合起来,要达到医学的最高境界。
经郑梦祥一讲,才明白另有门道。那一时代的人求医问卜是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