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婴孩都是手曲如此,为天理所在。
任忠诚那个学照像的儿子,也跑来讨论,说要身体好就得跑步、打篮球,甚至跳舞都可以健身,至于握握拳头,实在没什么科学道理,然后讲起上海的网球场和赌马场。
何安下见他越说兴致越高,就插了一句:“你的书印得怎么样了?”任公子登时面无表情,转身走开。
何安下除了读书外,便是在假山的洞穴中打坐。一天几个小孩跑到洞穴前,纷纷磕头,大叫“神仙”,何安下登时惊醒,觉得洞里洞外都是游戏。
当下一跃而出,从此再不打坐,如不能明了玄关一窍,一切行为都是过干瘾的玩笑,于是有了回龙颈山找前元戏子的心思。此想法一说,又给任公子增加一层压力。
任公子凝思苦想,决定用照相的方法印书,他买了一块大大的玻璃板,像印美人照一样将书一页页印出,没有重新刻字,印出的字体就是前元戏子的手写体,这本道经日后称为“任公子版”,为后代藏书家所希求,因为它既没刻板,也不是传统水印法,到底在哪个环节上有所创造,至今也搞不明白。
书印好后,任忠诚决定全家随何安下上山送书。小孩们听说去山上玩,乱叫成一团。
上山前一晚,任公子没来吃饭,在他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书信,一看是遗书,说自己要回上海,跟一个女子相约自杀,请父母不必挂念。
任忠诚回想最近所看的报纸,许多影星都曾经自杀,当时还开玩笑说:“怎么流行这个。”不料自己的儿子也赶这一时髦,既然把儿子培养成一个现代青年,看来是避免不了这一情况。
他发现儿子带走了不少东西,自己书桌中的几张银票也不翼而飞,开始颇为恼火,后来觉得儿子既然拿了不少钱,倒还不至于立刻自杀,说不定几天后浪漫够了,钱花完自己回来,说一句:“自杀没有成功。”便了事,也未可知。但终是放心不下,于是连夜赶往上海。
第二天清晨,两个任家的仆人挑着书,陪何安下回到了龙颈山。
龙颈山卖一种巨香,有十岁小孩的手臂般粗,五尺长,供人许特殊誓愿用的,许愿时抱在怀中。一根香要烧上两三个时辰,一般都是妇女才烧这种香,男子没有这个耐心。
何安下上山,见石阶两旁许多妇女抱着巨香,泪水涟涟,其中还有不少男性信徒,以为逢上重大节日。又往山上走了一段,见到一行队伍吹吹打打,抬着棺材而下。心知道观里有人去世,眼见如此的出殡排场,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出殡队伍中有震和子,何安下凑上前去询问:“是谁?”震和子:“老道长。”震和子随队伍走远,何安下许久方缓过神来,带着两个仆人将书挑上道观,稍作安顿,便跑出道观,追那安葬队伍。
一边奔跑一边想着,前元戏子一死,玄关一窍是学不成了。胡思乱想间,前方一个人影都没有,回首望高处,见一队妇女抱着巨香在山丛中一拐便不见了,于是又向高处跑去。
原来葬地并不在山下,而是另一个山头,何安下追上刚才见到的信徒后,见他们都在一片空场中,将香插在地上,跪着祈祷,不再往前走。
空场尽头有道弯曲小路,由茂密林木遮挡,不知通向何处。何安下问了左右,再往前走是道士们的墓地,不许信徒进入。
何安下沿着那条路走了没多远,见眼前出现了岔口,分歧有三条,便拣了一条地上落有香灰、米粒的,走了几步,见到地上落的松针枯叶没有被人踩过的痕迹,而且香灰米粒也不见了。
心中起疑,继续前行,视野突然开阔,劲风打面,见一片茂密的黑松林在脚下,团团松针如浪滚动,原来已到悬崖边上。
只得原路返回,见另一条路上也有香灰,便沿此追去。追了半晌,耳听得身后响起鼓乐之声,料想下葬仪式已经开始,这条路肯定不对,于是原路返回,朝着第三条路竭力追赶下去。
跑得热汗淋漓,小路一拐,转过山去,见眼前一片平地,已然到了山顶,山顶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站在山顶向四下望去,入目的都是山石树木,刚才跑过的三条小路也无法看见,鼓乐声响,却无法辨别方位。
眼望白茫天空,想到懂得玄关一窍的前元戏子尚且不能躲过一死,这个玄关一窍不懂也罢,人人都会忽然就亡去,由此一想,不由得伤感万分,躺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他在山顶也不知躺了久,身上一片冰冷,已然下起雨来。举目四望,是人类诞生之前的原始荒莽,觉得身上皮肤是与周围一切都不同的温暖,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于是不再踌躇,站起身来,寻路向道观跑去。
道观中,信男信女拥在三清殿前,有的躲在屋檐下,更多的人就在雨中淋着,神情甚是肃穆。大殿闭着门,里面丝竹钟鼓声不断,似乎在举行仪式,一会鼓声大作,七声钟响后,便静悄悄全无声息,殿外信徒响起一阵小声耳语,面上都带着喜色。
过了一会,大殿门打开,众道士走出,其中一人衣冠华贵,由众人拥着走出,院中的信徒纷纷作揖,有的便跪在雨地里行礼。众道士低头垂目,各自散去,直到道士走净,那些信徒才嚯地一下跑离院子,各找地方躲雨。
何安下向信徒询问,说刚才是新一代观主的升座仪式,想来那衣冠华贵之人便是新的观主,只是从未见过。这时见到一个道士最后走出大殿,将殿门反手锁上,以手掩头,跑下台阶,正是震和子。
何安下自屋檐下跳出,震和子面容一紧,愣在当场,两人登时浑身湿透。
移到走廊,震和子向何安下说了一番话。
前元戏子死前有感觉,并算出了确切的时辰,吩咐死后一百天将棺材打开。死后尸体不腐烂,这是成仙的标志,看来他对于自己的修为十分自信。
由于他有言在先,所以埋葬没有用木料棺材,以棺材出殡到坟地,埋葬他时换上了一口大缸,坐着装进去,缸顶严密封好,浅浅埋入土中。那口抬他到坟地的棺材,又抬了回来,存在道观的库房中。
震和子讲:“以老道长的修为,一百天后,尸体一定会鲜活得跟生前一样,这叫尸解,死了这个肉身,其实变化出了另一个肉身,活在远方。”
听完震和子讲述,何安下舒了口长气,成仙的信心重又燃起,对于一百天后情况心里一番憧憬。震和子哈哈大笑:“你不是见到咱们有了新的观主了嘛,他懂得玄关一窍。”
前元戏子只传给了一个人玄关一窍,他被一个富商供养在家中。前元戏子也不强求他回山,所以何安下从未见过他,直到前元戏子即将去世,才将他请回山来。
谈到新任观主,震和子喜不自禁,说以前同做小道士时,交情十分好,此次他当上观主,仰仗交情说不定会传给自己玄关一窍。何安下一听更是高兴,心想:震和子要是学了玄关一窍,能不告诉我吗?
新任观主叫畏界风,由于常年在富商家接受供养,皮肤白润,眉目清秀,四十岁年龄,鬓角的发丝仍如十来岁少年般纤细棕黄,仿佛身体刚刚长成。
他的一切起居用品都很高级,还有许多精美的小摆设,比如玉蝴蝶、瓷仙鹤等,放在手中观赏,会把玩很长时间。
他的床边有一个玻璃鱼缸,玻璃器皿在那时还很少见,当早晨阳光照在玻璃缸上,水色晶亮,金鱼肚腹透明地游动,他一看也是半天。他的窗外摆放了许多名贵的花草,都是从富商家一盆盆搬来的。
他还吩咐小道士们在观主院中种植葫芦、葡萄,一时间弄得鸟语花香,众道士纷纷议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