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高,使他不会沉溺而不能自拔。他之不能忘情于女人、诗歌、猪
肉、酒,正如他之不能忘情于绿水青山,同时,他的慧根之深,使他不会染上浅薄
尖刻、纨绔子弟的习气。
这个年轻耽于玩乐的诗人之态度,若予以最好说明,那就要看他怎么样使一个
道行高洁的老僧和一个名妓见面的故事了。大通禅师是一个持法甚严,道行甚高的
老僧,据说谁要到他的修道处所去见他,必须先依法斋戒。女人当然不能进他的禅
堂。有一天,苏东坡和一群人去逛庙,其中有一个妓女。因为知道那位高僧的习惯,
大家就停在外面。苏东坡与此老僧相交甚厚,在心中一种淘气的冲动之下,他想把
那个妓女带进去破坏老和尚的清规。等他带着那个妓女进去向老方丈敬拜之时,老
方丈一见此年轻人如此荒唐,显然是心中不悦。苏东坡说,倘若老方丈肯把诵经时
用来打木鱼的木缒借给妓女一用,他就立刻写一首诗向老方丈谢罪。结果苏东坡作
了下面的小调给那个妓女唱: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缒,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皱眉,却愁弥勒下生退,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这正是戏
台上小丑的独白,甚至持法甚严的大通禅师也大笑起来。苏东坡和那个妓女走出禅
房向别人夸口,说他俩学了“密宗佛课”。
把女人与和尚分开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中国文学上是如此。和尚的故事,往往
是女人的故事,而女人的故事也往往是和尚的故事。在东方西方是一样,在一般世
俗人的心里,对那些独身主义者总是暗怀恶感,因为他们向天下宣称他们没有男女
之欢的生活,不同于一般人。而对独身主义者暗怀的恶感,就增强了薄伽丘《十日
谈》小说的流行。再者,和尚与女人之间的艳闻,比商人与女人之间的艳闻可就使
人觉得精彩多了。
苏东坡做杭州通判时,有一次,他曾判决一件与和尚有关的案子。灵隐寺有一
个和尚,名叫了然。他常到勾栏院寻花问柳,迷上了一个妓女,名叫秀奴。最后钱
财花尽,弄得衣衫褴楼,秀奴便不再见他。一夜,他喝得醉醒醒之下,又去找秀奴。
吃了闭门羹,他闯了进去,把秀奴打了一顿之后,竟把她杀死。这个和尚乃因谋杀
罪而受审。在检查他时,官员见他的一支胳膊上刺有一副对联:“但愿同生极乐国,
免如今世苦相思。”全案调查完竣,证据呈给苏东坡。苏东坡不禁把判决辞写成下
面这个小调儿: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空持戒。只因迷恋玉楼人,钨衣百结浑无奈。
毒手伤。心,花容粉碎,色空空色今安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和尚押赴刑场斩首示众。像以上的这两首小调儿,因为是用当日的口头话写的,大
家自然口口相传,对这位天才怪诗人的闲谈趣语又加多了。
在那些名人轶事中,有一本是关于苏东坡和他那喜爱寻欢取乐的朋友佛印的故
事。那时节,苏东坡对佛学还没有认真研究,在他四十岁以后,在黄州时,他才精
研佛学。黄州的几个和尚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后来他在靖江、金陵、庐山,又交了
些和尚朋友。那些人中,至少有两个——惠勤和参寥,是诗人学者,颇为人所尊敬。
由那些随笔轶闻上看,佛印并不算重要。但是佛印是以风流潇洒出名的,而且在一
般通俗说部里,佛印比参寥更常为人提到是苏东坡的朋友。
佛印根本并不打算出家为僧,并且他出身富有之家。根据一个荒唐故事,他的
生身之母也就是李定的母亲。显然他母亲是个放荡不羁的女人,曾出嫁三次,和三
个丈夫各生过一个儿子,在当年是不可多见的。在皇帝对佛教徒赐予接见,以示对
佛教抱有好感时,苏东坡就把此人推荐上去。佛印在皇帝驾前力陈对佛教的虔诚信
仰。皇帝一看,此人颀长英俊,面容不俗,说他若肯出家为僧,慨允赐他一个度碟。
佛印当时进退两难,只好答应出家。他在黄州时,常在一队仆从侍奉之下,乘骡出
游,与出家苦修的生活相去十万八千里了。
佛印富有机智捷才。在他和苏东坡有点儿哲理味道的故事中,有一个是这样的,
苏东坡一天和佛印去游一座寺院,进了前殿,他俩看见两个面貌狰狞可怕的巨大金
刚像——一般认为能伏怪降魔,放在门口当然是把守大门的。
苏东坡问:“这两尊佛,哪一个重要?”
佛印回答:“当然是拳头大的那个。”
到了内殿,他俩看见观音像,手持一串念珠。
苏东坡问:“观音自己是佛,还数手里那些念珠何用?”
佛印回答:“嗅,她也是像普通人一样祷告求佛呀。”
苏东坡又问:“她向谁祷告?”
“向她自己祷告。”
东坡又问:“这是何故?她是观音菩萨,为什么向自己祷告?”
佛印说:“你知道,求人难,求人不如求己呀!”
他俩又看见佛桌上有一本祷告用的佛经。苏东坡看见有一条祷告文句:
咒咀诸毒药,愿借观音力,
存心害人者,自己遭毒毙。
苏东坡说:“这荒唐!佛心慈悲,怎肯移害某甲之心去害某乙,若真如此,佛
便不慈悲了。”
他请准改正此一祷告文句,提笔删改如下:
咒咀诸毒药,愿借观音力。
害人与对方,两家都无事。
在苏东坡与佛印富有讥讽妙语的对话中,大都是双关语,难以译成另一国文字,
不过下面有一条:
“鸟”这个字有一个意思,在中国俚语中颇为不雅。苏东坡想用此一字开佛印
的玩笑。苏东坡说:“古代诗人常将‘僧’与‘鸟’在诗中相对。举例说吧:‘时
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还有:‘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我佩服古人以
‘僧’对‘鸟’的聪明。”
佛印说:“这就是我为何以‘僧’的身份与汝相对而坐的理由了。”
这些轶事中总是说这位和尚斗智胜过了苏东坡这位诗人。我疑心这些故事都是
佛印自己编的。
根据现在可知的记载,中国的娼妓制度,创始于战国的管仲,他订这种办法作
为士兵的康乐活动。甚至在苏东坡时代,还有官妓,当然另有私娼。但是中国却有
一种特殊的传统发展出来,就是出现了一种高级的“名妓”,与普通的娼妓大为不
同,她们在中国文学史上崭露头角,有些自己本人就是诗人,有些与文人的生活密
切相关。她们这一阶层,与中国歌曲音乐史的发展,及诗歌形式的变化,密不可分。
中国诗歌经文人亦步亦趋呆板生硬的模仿一段时期之后,诗歌已成了一连串的陈词
滥语,这时往往是这种名妓创一种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