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起来的时候我就醒了点,我听到他在阳台和人打电话,电话没有几句就结束,但老岳没马上回到屋里,我在床上多躺了一会,等彻底从睡梦里抽出来,才抱着被子靠到床头,笼阳台的落地帘子漏了一条缝,从这缝里我看见老岳一只手,然后是半个身子,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来我昨晚扔的烟头,放在个空的小花盆底里,他一面收着手机一面将花盆底正了正,像给它正式封了个盛烟灰的差事,他起身的时候,我也下床了。
老岳看到我了,隔着玻璃,他撩了撩手指头,指甲盖碰碰花盆底,他说:“以后扔这里。”
我推开阳台的门,热浪扑过来,阳光也晒得很毒。我凑过去看那个小花盆底,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老岳拿手在我头顶遮了一下,“回去吧,太热。”
我又被赶回屋子,老岳后脚跟上来,把阳台门闭得很仔细,我在床边坐下,打了个哈欠,老岳回过头来,“我吵醒的你?”
“没有,早醒了。”我说,“就是起不来。”
老岳回身看我两叁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你吃冰淇淋吗?”
我茫茫然的:“哪有?”
岳嵩文说:“冰箱里。上午买的,给忘了。”楼下他真从冰箱里拿出盒小奶糕来,放我面前,我端起来,老岳在一旁坐下,从口袋向外抽手机,我问:“你不吃啊?”老岳说:“你吃吧。”
我拿着奶糕半天,老岳从手机里抬抬眼皮:“不喜欢吃?”
我说:“不舍得吃。”
老岳道:“就在那条街上买的,明天还可以再买。”
我不想大惊小怪,装得很淡然的掀开这盒小奶糕,奶糕吃了两口,我对老岳说:“你明天还去买菜啊?”
老岳嗯了一声,我说,你喝过豆奶吗?就一玻璃瓶上面红字的那种。
老岳把弄手机,说:“也给你带吗?”
我说:“嗯。”
他答应下来,然后没再说话,我拿木勺凿出一块儿最漂亮的,边缘没融化的奶糕来,举着送到老岳嘴边,老岳用嘴唇抿了,我问:“好吃吗?”
他含着那奶糕,只发出“唔”的声音,我感觉他也不太爱吃甜食,我这样也就是表表心意,抱着奶糕坐回去,一面吃着一面又打开电视了,看一会突然想到,“老岳,你血糖高吗?”
可能问的太突然,老岳隔了一会说:“还可以。”
我也不知道怎么接了,其实中老年的确该注意注意,但要跟老岳聊这个也不太适合。
有午睡下午就变得特别短,老岳再做晚饭时我不大想吃,他就只做了他那份,我上楼拿下来我的手机,上面一条短信是我妈的,问我在哪,要我回家,她还打了两通电话。我开了4g,微信消息立刻跳个不停,依次往下看,原来我妈中午时就给我发过消息,她说孙淼她爸说你没去澳门,你爸让你今晚回家。
孙淼这人嘴也太闲,我回着我妈微信,沿楼梯扶手下楼,岳嵩文在餐桌旁坐着吃他煮的粥,香味都飘这了。我正想过去蹭一口吃,手机屏幕黑了一下,是我爸来电,我特意看一眼时间,晚上七点。
我爸问我没去澳门?我说:“没。”我爸说:你昨天在哪住的?我说:“朋友家。”我爸说你今天得给我回来,我听他那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就知道他也是不在家的。我说我今天回不去,还跟同学玩呢,明天吧,明天早上。我爸阴沉沉的不说话,一会问:“你到底在哪?”我没吭声,因为跟他撒谎诓不住他,我其实还有点怕他。他最后说了一句:“你马上回来……晚上……”有两段被他那边吵嚷的声音给盖住了,我说:“我知道了,明天回去。”岳嵩文看向我这边,我把电话挂了,掐电话的胆量我还是有的,毕竟在家跟我爸来充耳不闻撂挑子走人的这套表演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也没了心思去老岳那腻歪,拖着步子坐回沙发上。
电视播着新闻,我瘫了一会,手机屏又亮起来,我爸给我发条短信,说九点前让刘文甫送我回来。
我心想这怎么又关刘文甫事了,问刘文甫,原来我爸今天是和他爸去吃饭,他爸带了刘文甫弟弟去,他弟弟听到我爸打电话骂我就帮忙圆谎说前天是跟他和哥哥一起玩去了,住在刘文甫一朋友家,刘文甫他爸听了指派刘文甫亲自把我送回去。绕一个圈子他手伸够长的。微信里刘文甫解释完后问我地址,要开车来接我,我说不用,我能自己回去,他说这是伯父交代的,我说那行吧,给他说的是原住民那条街口。
上午我问了孙淼后就没再回他,他是以为我吃醋了耍脾气,要讨好着哄一下我。我发过去地址后,他回说他现在就出门了。
我拿着手机上楼收拾东西,老岳下午时候洗衣服,我把我昨天换下那身也顺便塞洗衣机里了,现在还晾在阳台上,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当忘记了。只把摆出来的充电器之类塞回包里,我身上还披着老岳的衣服,脱下来挂在椅子背上,换了一身自己的。背着包下楼梯,老岳看见我,这才问:“要走了吗?”
我说是,我爸让我回去。他说:“我送你?”我说不用,他道车在车库里,我可以开回去,我说我开你车干嘛,回去我爸不问?这情形像个早恋少女被家里人抓包,搞得有点狼狈,我心里更烦我爸,他不是出于对我这个女儿夜不归宿的安全问题才对我呼来喝去的,而是出于一种单纯的控制欲,他不让我去见奶奶也是出于此,他希望他的母亲只是他的母亲,一个照顾他爱护他的角色,他的女儿只是他的女儿,一个乖巧又听话的附属物。我换了鞋子,背着包搞老岳那个复古的门锁,半天没得法,老岳过来援手,熟练一拉一拽,门就打开。我感觉我走得太匆匆了,从一个电话起几乎是立刻背了包走人,显得有点无情,我感觉加个告别还比较礼貌点,就在半开的门前暂停给老岳说:“老岳,那我走了啊。”老岳点点头。
他的客厅还开着灯和电视,我真心希望他把这里再装修装修,至少显得不那么空荡,墙上雪白雪白的,一副画框也没有,灯光明亮得都有点惨然了,老岳站在他干净明亮的家里,显得很孤单。我知道这是我又泛滥的自以为,但老岳这样一个老人家,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地方真的有点可怜兮兮。这就是我劝我以后少对人产生同情心的原因,一旦开始就停不住了,就算我知道老岳根本不会让自己过得不舒坦也止不住。我心横了一横走了,门是老岳关上的。他说要将我送到小区外面,毕竟外面已经黑了,物业也不是那么给力,灯都亮不了几盏,我还是说算了,因为我看老岳穿着拖鞋,也不是很方便即刻就能出门,就拒绝了,将分别压缩的更简短一点。
我走到街口,这就比老岳那热闹了,但也是种各顾各的热闹,小孩从家里跨过高高的门槛跑出来,有妇女在门前讲话,老人端着碗坐门前吃,各自都有各自一个世界。我没有等太久,刘文甫的车就开来了,按时间来说我是出来早了,他也到得早了,我开车门坐了进去,先给他说声麻烦道声谢,他掉头出去,往市里开,又要走那条黑乎乎的盘山路,我重看那些礁石海岸,想老岳那单薄薄在玄关站立的身形,想老岳那一块奶糕和应许下的豆奶。我觉得很满足,这种满足必须要离开他才能体现出来,我今天在他家看了一天电视,跟他也没什么好聊的,甚至不如和金培元。我一直都想在岳嵩文面前展示淡定玩得起的样子,至少是能独当一面跟他对峙起来的,却反而逐渐成了幼稚和荒唐的样子,但老岳并没有表现什么不满意,还是我自己在私下里会觉得羞赫难当罢了。这种反思也是离开他之后才能浮出水面的,这让我焦心的期待下次见面,所以对他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