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之疑惑,“你没见过?”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放在碗里,“是苦瓜。”
她不得不说,他的情看起来和佐铭谦简直一模一样,好又隐忍,当真是亲父子。
康里夹一点尝了尝,淡淡的苦味席卷他的味觉。
“你今天去镇上了?”江韫之问。
“没有,这个是别人给我的,刚摘的。”
看着康里继续夹着苦瓜吃,江韫之和江玉之都不自觉想起佐铭谦,他从小就喜欢吃苦瓜,看来是像了康里。
江韫之默默吃着,康里时不时就要给她夹菜。蓦地,康里送来满满一筷子的苦瓜在她碗里,她微微一愣。
江玉之也愣了,手里端着碗,余光关注着姐姐,没想到她没有夹回给康里,跟他说,“我不喜欢这个。”而是夹起来送进自己嘴里,嚼了嚼,微皱眉,咽下去后说:“这么苦。”
“很苦吗?”康里问。
江韫之点点头,她不爱吃苦瓜,因为觉得苦得难以下咽,比喝药汤还苦。
康里又尝了尝,只觉这点苦味实在没什么。
江玉之放下碗筷,失问:“姐姐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吃?”
“一点而已,不至于吃不下。”
康里恍然大悟,“原来你不喜欢吃这个?”
江韫之淡然说道:“还行,铭谦就很喜欢,挺像你的。”
康里闻言,欣喜地笑了,“嗯,我儿子。”
这样一句寻常的话,她说跟别人说却是不一样的。
江玉之冷眼旁观,他们之间正有一股名叫幸福的光芒在牵扯,碍眼刺眼。
“姐姐,你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什么话?”
在江玉之那双恨不得变成匕首朝自己捅来的眼睛里,康里似乎能看到某种光芒在闪烁,像刀身反射出来的光芒,雀跃着势在必得,他凝重地蹙起眉头。
江玉之眨一眨眼,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几株纤细的海棠树在风中摇晃,叶子沙沙响着。
江韫之和康里看着她,又默契对视,心头的疑惑和不安跃在眉眼间。
倏然,江韫之只觉腹内一阵绞痛,双手无力颤抖着,筷子掉落在地。
“怎么了?”康里起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陡然腹内有锋利刀刃在无情搅拌一样,连带着胸腔也沉闷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东西在蔓延,即将吞噬他的生命,他僵住了。
江玉之站在窗边无动于衷地看着。
“康里?”江韫之注意到了身边男人隐忍的异样,又看向自己的亲生妹妹,心中疑惑重重,手撑在桌子上艰难地起身,双臂在宽大的袖子里发抖,“玉儿,你到底做了什么……”
“呵,”江玉之冷笑一声,“姐姐,他不来,我们过得多好啊,你为什么非要作践自己?”
康里扶着江韫之的手臂,微微眯起暗沉的眼眸盯着江玉之。
今晚的饭菜是他做的,除了那盘苦瓜,可是江玉之也吃了……
“我作践自己?”江韫之不寒而栗,泪水涌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
“韫之。”康里强忍着身体里的天翻地覆,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快点走,去找医生……”江韫之揪住他的衣襟,慌乱无措。
“走?”江玉之冷笑着,“为了让他死,我下手可是没轻没重的,他还想走去哪?今天行船的一条船都没开回来,他要是命硬倒还可以游过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江韫之竭力哭喊道。
“为什么?”江玉之对上康里杀气毕现的暗眸,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攥起,蓦地上前掀翻饭桌,逼得相依相偎的两人连连后退,地上一片狼藉。
“这只能怪他自己,送上门的女人不玩白不玩,不要了就一脚踢开,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早就想杀他了,当年我放他一马,就当眼不见为净,现在是他自己上门来找死!
“姐姐,你还说你不会作践自己,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结果呢?这个男人一来,你就什么都忘了!原本,我自己一个人在这等死,我可以忍受,可你来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天真地以为往后余生你会和我在一起,以前的事情就随它过去,可是,可是,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你还是要丢下我!二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接下来你要让我怎么度过没有你的日子?你要让我怎么度过你和这个贱人卿卿我我的日子?”
江玉之震怒的声音响彻耳畔,一字一句泣血般冰冷冷地刺在江韫之的心口,令她喘不过气,哽咽的喉咙涌出血腥味。
江玉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笑了起来,“姐姐,本来你不会死的,可你为什么要吃?就因为是他给你夹的?哈哈哈哈……”
康里错愕地凝视打翻的苦瓜,难以置信,到头来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江韫之泪流满面,仰起头,康里呆呆地看向她,蓦地笑了,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似乎已经接受自己将死的结果,然而他的手又颤抖起来,没有往日的半分力道。
“韫之,对不起……”
江韫之无力地摇着头,红唇微张,忽地说不出话。
怪江玉之吗?不怪的,她是她唯一的妹妹。
临死一刻,江韫之方知自己一生都是错的。
她忽视了唯一的妹妹,若无其事嫁给曾经玩弄妹妹的男人。为了报复父亲,她又回到这个家,以这个家的主人立足在此。死去的父亲会看见,理应是“别人家的”的女儿霸占了他要给唯一的儿子的祖宅,鸩占鹊巢,是多么痛快的报复。可这样有什么意思?她蹉跎了自己的岁月,背叛了妹妹,也害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她活像自己最憎恨的人——父亲。
她像父亲一样冷漠、自私、霸道、虚伪、残忍。
江玉之看着他们,目光充满怨恨,眼眶却发酸,视线模糊了。
即便眼里有泪水流出,她也不愿相信自己后悔了。
江韫之明明不喜欢吃苦瓜,饭桌上有苦瓜,她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可是康里给她夹,她就吃了——活该啊,能原谅自己丈夫背叛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原则呢?走到这一步,是她活该。
“康里,我要你活下去,”江韫之呢喃,“活下去……”
康里紧搂着她,“韫之,你在这里死了,我也不想活着离开。”
他心里已然清楚,想活着离开也没办法了,死亡触手可及。
“你死了,铭谦怎么办?他一个人怎么办?”江韫之满眼绝望。
康里强忍着疼痛安抚她,“他不会一个人的,有布莱恩,有叶柏,有左誓,有拜尔德,有玛拉,还有霍尔,有他们在,不用担心。”
江韫之绝望地闭上朦胧泪眼,在他温暖的怀里,宽阔的胸膛上已经难以感受到强有力的跳动,童年偶遇的可怕预言最终还是成为现实——
“她命里就那么一个男人,可惜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死。”
江玉之含泪嘲讽道:“姐姐,你还是想想自己有多不值吧。他的情人已经死了不是吗?你就这样陪他死,到头来他还是跟他的情人重逢了,哈哈哈。”
康里抬眸,深不见底的暗眸中一丝戾气闪过。
他从没想过自己最终要死得如此可笑,苟延残喘却无法手刃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