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霈到
家的时候，张文生已经到了，张泽跟李思诚还在路上。『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爷爷是突然走的。
同村老
说，天刚擦亮那会儿他还在家门
吧嗒吧嗒抽旱烟，说待会儿把地里柴火拾掇起来，过一会儿进了屋门就再没出来。从邻家串门回来就见爷爷直僵僵躺床上咽了气，哭嚎声引来邻居，听见正气喘嗓结地哭诉：“晚后我一个可怎么活……”邻居忙把院里着紧的小辈叫来，叔弟子侄一众劝节哀。过会儿哀哭声渐渐衰下去，身子也不动了，离得近的一探鼻息，也断长予了。
两位老已至耄耋，算喜丧。
张文生赶到的时候爹娘刚换完寿衣，没
棺。
一是老进棺须得亲儿子（没有儿子，外甥侄子也可）侍候，为的是男身上阳气重，防
七八糟的东西上身尸变；同理，坟前第一缕烧纸就得亲闺
来点，为的是请往来小鬼带个话儿，告诉老不必记挂阳间事，一切都安排得妥当。
当然，上点年纪的还晓得这些规矩的缘由，像与张文生同辈的就不大知道根源了，只知道这个事就得亲儿子或亲闺来办。
因此张霈一进屋就看见张文生握着两位老的手，眼圈儿红红的，已经哭过了。
张霈走过去轻轻叫了声“爸”，张文生啊一声，说：“害怕吗霈霈？不害怕就多看看爷爷，待会儿就看不见了。待会儿就棺了。”
张霈一路绷着脸没落泪，到这儿张文生一开，忽然就收不住了，叫了声“”就伏在棺前哽咽不已。老的手已经冰凉，有苍蝇嗡嗡飞来落在胳臂上，死白的皮衬着那点脏黑，不动唤。
张霈对两位老感
很
，小时候每年寒暑假都得来家住上一两个星期。
那时候屋后过了坡还有个“大清”（方言，池塘），夏天多雨，满塘子咕呱咕呱蛤蟆叫，爷爷带兄妹俩去钓鱼。张泽总是钓得多，张霈不行，她耐不下
子等。后来索蹲在张泽旁边只看他钓，竿稍微一动，张霈就喊：“有了有了有了！”张泽说：“刚吃钩儿，现在不成。”
池塘里最大的鱼也就
掌大小，但张霈很喜欢，因为会做好吃的煎鱼——小鱼刮鳞掏肚子，拿盐粒腌，腌会儿直接上锅煎。锅是大敞底铁锅，锅热舀半炒勺猪油化开，等油也滋滋热起来，将裹了面
的鱼下锅一煎，外焦里
，鱼
都酥脆的，骨也一抿就烂，酥香。
通常做饭的时候，爷爷就在灶边叼着烟嘴看火；炊烟是燎香的，也好似给院子里起了雾，使眩晕，恍若仙境。张霈就在这仙境里被她哥气得急了
跳：“你还给我，那石是我捡的！”
张泽个子一向比她高，一笑一抬手：“那也没刻你名儿啊，来够，够得着就是你的。”
张霈哪里够得着，铆足劲儿踮脚蹦跶也不行，她拽他衣领子：“你低，低我就够得着了。”
张泽顺着她的劲儿低，张霈搂着他脖子够，差点儿就摸到他手里握着的石了！
这时候，张泽一换手，之前的努力又白搭了。
张霈气得追着张泽满院跑，最后张泽两叁下蹿上墙，长腿一晃一晃挂在矮墙上，石在手心里抛来抛去：“上来啊，接着够，够得着就给你。”
张霈那点耐早就被他气没了，扭就去找老告状：“——我哥抢我石——”
忙放下炒勺过来哄，装模作样打几下已经跳下墙的张泽：“让你欺负我们霈霈！让你欺负我们霈霈！天天抢霈霈东西，快给家！”
张泽连着“哎呦”几声乖乖
出石，这才回去接着忙活。
老家哪里会真下手打，张泽却借题发挥，捂着胳膊默默坐在北屋台阶上，跟受了重伤似的。张霈一开始还拧着子，后来看她哥把都埋到胳膊里了，反倒不安起来，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分啦？是不是把他打疼啦？
她慢慢蹭过去坐在她哥旁边，拿石翻过来倒过去最后放在俩中间，她哥还是不理她。
她小心翼翼地问：“......很疼啊？”
张泽没抬，闷声闷气地嗯一声。
张霈拉他胳膊：“我看看，哪儿啊？”
张泽瞎指：“这儿，估计内伤了。”
张霈“啊？”一声，那她可太愧疚了，于是更仔细地看：“哪儿呢，没红啊，我怎么看不见......”
张泽睁眼说瞎话：“不就是这儿吗。”说着又哎呦起来：“完了，胳膊废了，我篮球梦也碎了，不然没准将来能带中国打nb呢。”
张霈更愧疚了：“那，那怎么办啊，我给你吹吹。”
柔柔的一气吹上去，张泽手背小臂上青筋立即起，同时似乎哪里忽然酥痒起来，不知不觉绷紧了身子。
“还疼吗？”
张泽闷闷看着她一时不说话，张霈委屈极了：“那我再给你揉揉，揉完就不许疼了！再疼也不管了！”
张泽噗哧一声笑出来：“还让不许疼，这也忒不讲理了。”
张霈瞪他：“不许疼就是不许疼！”
“好好好，不疼不疼。那我这胳膊带着肩膀一起难受了，怎么办哪。”
爷爷边通灶火边笑起来：“到底是小孩儿家，刚才还结仇，现在又好了。”
含着笑看一眼正给张泽捶胳膊揉肩的张霈，说：“这哥儿俩都懂事儿，是让省心的好孩子。”
不过爷爷的这番话张霈和张泽是从来不知晓的；他们随许多其他看不到的记忆一样，被风吹散在袅袅炊烟里。往后的
子炊烟越来越少，直至消尽，也变成一抔黄土，什么
呀恨呀就全由活着的感受去，死只有清闲了。
......
张霈哭太久，脸侧都有点发麻，周围亲戚不住地低声劝父俩：“叔婶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没病没灾的，没受苦病，算喜丧......”
就在这时她肩上微微一重，还没来得及回看，张泽就已经在她身边一同跪蹲下，手紧紧将她的和老的一同握住：“对不起，我来晚了，爷，。”
旁边一个婶子给张泽拿来白布箍，于是他也戴上。
外间屋不知谁说了一声：“来齐了，再跟叔婶说两句话，送老走了——”
屋里的不知为何暗暗躁动起来，张文生再也绷不住泪，哽咽道：“爹，娘，在那边好好的，别挂记家里。”张霈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变了调儿喊着爷爷；张泽沉默也垂泪，李思诚立在群里，也红了眼圈。
千拦万拦还是拦不住，合棺，抬坟。
两个棺材前后抬起，张文生端起一碗白酒，仰灌下去，而后将碗往地下狠狠一摔。瓷碗当啷碎在地上，满屋子侄媳
立即哭嚎起来，跟着送葬队伍呜呜哭上一路。唢呐与锣、镲喜气洋洋地敲打起来，跟敲在心管上一样。张霈本已稍稍止住痛意，这会儿眼前再度模糊起来。
当晚，按村里的规矩设席，菜式是从县城里订的，连并戏班、瓜子花生副食等一应迅速置办了；大半村的戴着白箍吃完席，与本家着紧的几个陪张文生在主屋里说体己话，外灵棚前搭起麻将桌，是给守灵的小辈预备的。戏班子在村台子上演出——谁家死了都是请戏班子在那儿唱。上了岁数的去看唱戏，小辈的守在灵棚前哗啦哗啦倒麻将，此时月亮已高高挂起，快到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