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等十年寒窗的士子同处一堂,有辱斯文等等等,大胖子扑通一声跪地,面如菜色。
这时,殿前直禀道:“陆中将在殿外请求觐见。”
当事人来了,御史们这才意识到,咱们争论了半天,人家当事人还没发言呢,死了那个开不了口,还有活着这个呢。
皇帝挥袖:“宣!”
陆绍翌来的急色匆匆,穿着甲胄,行走间“锵锵”响,被无数目光打量着,徐徐跪华毡上,在母亲身后拱手请皇帝躬安,然后直接说道:“微臣与林四姑娘自幼缔姻,两小无猜,感情甚笃,虽未正式亲迎入门拜过天地高堂,但情愿为她善终,求陛下成全。”
平凉候和李氏傻眼了。
百官哗然,一阵交头接耳窃语。
皇帝微笑地点头,三公齐齐赞赏:“陆公子大为无私,德厚流光,堪为天下表率!”
皇帝也夸奖了一番,派遣了一位内侍官主持葬礼,以示哀悼,今天的朝会破例开到了午时,最后说了句:“稍后工部户部昌明殿议会,散罢。”
起身离开金龙宝座,百官纷纷拜倒,伏地一叩,齐声念:“恭送陛下。”
大正殿外,官员们陆续走出各门,肃立在一旁恭送襄王,林国公撑着酸麻的双腿,被内监搀扶着,紧走慢走随在襄王身后,李氏一边抽噎着走的极慢,被儿子扶着,这状告的,伤心到了极处。
前头白胡子的大理寺正卿猛然揪住礼部尚书的衣袍领子:“小子,老夫没得罪过你吧,你和姓严的不和,掺和我大理寺作甚?你不说清楚了休想走!”
众官把笏板别在腰带上,围观起来,刑部尚书也冲上来煽风点火:“他故意的,要把我们一锅烩了,好择出他自己。”
礼部尚书也恼了,直接爆了粗话:“他大爷的!我他妈才是无辜的好不好!皇上问你刑部,你攀咬我礼部作甚,猘犬乱吠!”
“骂谁是疯狗呢你!好哇,堂堂大正殿,庄严之地,你竟敢口出污言!”
“这是污言吗?”
平凉候意识到状况不妙,怪不得刚才林国公那老小子追着襄王脚后跟呢,刚一转头就被吏部侍郎沈从武等人围住了,促狭道:“陆侯爷,别着急走啊,事还没完呢。”
绿袍大胖子也和一个年轻御史怼起来了,一个骂莽夫粗鲁,一个骂你个眯缝眼长得人畜不分的,如何如何,那御史大怒:“你竟敢羞辱于吾!不得了!不得了!走!咱们去昌明殿,我要奏明陛下,你这样的人也堪为仕宦之臣......”
沈从武喊了一声:“嗨!同僚们!罪魁祸首在这呢!”
一众官员这才想起平凉候,纷纷义愤填膺地围过来,迫住陆弘焘,众手其上扯住官袍,那厢吓得紧紧贴墙,官帽都斜了,刑部尚书骂:“......你家门楼子失火,害的我们险些遭了池鱼之殃......你这一家之主连自家都理不清,如何为将治理一方戍边啊,回去我等就写奏疏,参你使蚊负山......”
陆绍翌在后头听见父亲被为难,忙拨开人群奔过来,好言求道:“各位叔伯息怒,家父不是有意的,还请谅解。”
老子是罪魁祸首,儿子就是始作俑者,矛头立刻转到了儿子身上,礼部尚书骂:“你个小兔崽子啊!我看出来了,这就是你们一家唱的一出戏折子,一个敲锣,一个唱念,一个压轴,好哇,就为了博个美名,为了让陛下器重你,踩着我们的鼻梁子往上攀!”
更可气是人家御史们,文思泉涌理辩了半天,费了多少唾沫,你们陆家唱了这么一出,将我们当什么了?二百五?
说着,陆绍翌已挨了几脚,长辈打晚辈不犯王法,李氏心疼的肝儿都颤了,决不能让儿子跟这些重臣结了仇怨,有损前程,眼泪涟涟地走过来,鞠身哀求:“各位大人息怒,都是妇人的不是,我给大家赔罪了,放过我儿吧。”
说着连连鞠拜。
众官沸腾的怒火岂是容易平息的,纷纷指陆弘焘:“要他给我们行礼赔罪!”
李氏惊了一下,这不是让老爷受辱吗?
眼前这状况,陆弘焘心知不屈服是过不了这一关,一下结仇这么多同僚,大多是言官,岂非自寻死路。
李氏双手颤抖着,看到一向古板肃穆的老爷对着众官一一鞠拜,口中说:“各位同僚,陆某赔罪了,求宽谅......”
霓凰殿,定柔和皇后在看花卉局从暖房新送来的金桔,宫女禀报了前殿的事,陆家公子自请善终林家小姐,定柔听的唇角展出欣然的笑意,昭明哥哥,果然是品德高尚的君子。
皇后看到她的情,眼睫一闪,道:“陆家公子订婚多年,林姑娘病体沉疴无法迎娶,也不曾传出拈花之事,更不曾听闻纳妾迎小,是专注执一的人,又竹韵柳态,生的英俊不凡,在淮南与众将舍生护驾,智勇双全,真乃良配也,林小姐可惜了,陆夫人为讨公道,敢于击御鼓,上庙堂,与七尺丈夫理辩,当得一女中豪杰!”
定柔握着手心,两颊微微发烫,失落地垂下了头。
陆府后花厅,一家三口各自坐着,如逢了一场大战,身心疲惫。
父子俩皆手掌抚额,愁苦状,李氏捏着帕子抹泪:“我就不明白了,屁股蛋子大点的事,他们说的跟天塌了似的......”陆弘焘猛摔了案上的茶盏,李氏打了个激灵。
若不是儿子在,陆弘焘真恨不得请出家法来,暴打这个败家娘们一顿,吼道:“你当朝堂是什么地方!那是处处刀光剑影,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就能决定福祸荣辱的地方,到了那儿所有的事情都得上纲上线,陛下也得听取百官的意见,不然就是意忌信谗的昏君。我当年真不该听我娘的,为了儿子不休你下堂,纵容你到现在,你今天险些把陆氏一门送上绝路!”
李氏捂面泣不成声。
陆绍翌也抱怨:“他停棺让他停,我们就是不发葬,他能眼睁睁看着曝棺下去么,这下好了,你这么一闹,我不认也得认了,还得风风光光大葬,今天殿前直的人奔马来找我,传的是陛下口谕,摆明了就是要我认了这一桩子事,好平息风波。娘你以后凡是我的事,能不能跟我商榷一下。”
丈夫责备,儿子埋怨,李氏羞愤的直欲撞墙,哭的捶胸顿足,眼泡红肿。
陆弘焘安慰儿子:“能在陛下那儿得个美名,也算值了,等过几个月,再给你寻一门亲事,你三姑家的小表妹不错,知书达理,今年刚及笄岁,花容月貌,堪为良配。”
陆绍翌撇头:“不要!”
陆弘焘诧异:“你可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陆绍翌靠在六方椅中,仰颔望着屋梁:“你们就别管我了,如果不是你们瞎给我订婚,我能落到这步田地吗?要是我奶奶在就好了。”
李氏听出不对了,擦干泪拧拧鼻涕:“儿啊,我听这意思,你是有心上人了?哪家千金啊?”
陆绍翌烦躁不已:“天上的星星,够不着。”
夜里,定柔站在一坞香雪琅玕下,围着白针毛披肩,望着冬夜的星空。
昭明哥哥,他是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男儿,和四哥一样。
可惜定柔,已陷入这深宫。
几天后,葬礼已毕。朱雀楼上,陆绍翌接到口谕方至,只见皇帝坐在雉堞上,躬着背,身姿懒散,襄王守在身边说笑,颇觉惊,从前见惯了这兄弟俩端方不苟的样子,还是初次,见到这般松懈的。
襄王对他招手:“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