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我换了便装,星夜驰马去的,到了那儿天刚亮,解了宵禁,方出笼就买到了,放在食盒里,用暖炉温着,怕你吃的晚了,没了胃口。”
她大口咀嚼着,一气吃了三个,心头热意暖暖。“笨蛋,你干嘛要用暖炉温着,上来溜一溜不就好了。”
他像个憨傻的毛头小子:“这包子现蒸出来才好吃,溜了便塌了,滋味全无。”
她两腮鼓鼓,嘴里塞的满满的,吃的像刚出窝的小兽。“慧姠怎么会?”他知她会问,答道:“她算起来是我远方表姐,我求了她。”当然,是许了好处的。
定柔有种跑不出他手心的感觉,她,也有点不想跑了。
“我们多说一会儿话。”
这一天,倚着花树,他们说了很久的话,都是小时候的囧事,他没有再逼她,也没越雷池一步。
因为道路积雪,滞留了半个多月。
未免耳目,慧姠同意她们每隔一天见一次。
每一次他都会带来新的吃食,然后变着法子,哄她笑。
第五天,他抓握了她的手。
她羞的要甩开,却被他紧紧攫住,软容容的小手,滑腻纤巧,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手感,男人挖心摘肝一般,舍不得放开。。
第七天,她还是来了,这次没有甩开他的手。雪渐渐化得干净了,一树树琼葩玉蕊,晶莹剔透,千姿百妍。
然后,后来的日子,他们都是牵着手走出梅园的。
回宫的时候,已是腊月底,雪化得尽了,下了山,拥着太妃上了舆车,慧姠和几个女官上了马车,定柔和几个宫女正要走,三个明金甲的侍卫牵来几辆青呢骡车,说是陆中将特地给太妃身边的宫人准备的,免得一路跋涉辛苦,宫女们顿时欢呼起来,一拥而上。
定柔心头狠狠甜了一下。
仪仗长队绵延一路,坐在车厢内,蹄声答答,掀开车窗布帘,昭明哥哥骑在骏马上,勒着马缰深情地凝视着她,唇畔浮着温存的笑意。
她面颊一烫,直烧到了耳根。
每个夜里,她闭上眼睛,都是他的身影、情、语态,手上的力道和温度,原来两情相悦,是这般旖旎美好。
炮竹声声中,隆兴九年来了。
过了正月,玉门关那边和大矢国爆发了冲突,大矢人在边境射杀了中原的商队,安西都督带兵迎战,平凉候也接了诏率兵驰援,昭明哥哥担忧父亲,请旨去了前线。
托慧姠带了信,说他只是奉旨去督战,不会当前锋。
定柔第一次知道了相思的滋味。
战场刀箭无眼,无法不担忧他的安危,整夜辗转,食不下咽。
还好,这场仗没打多久,鏖战了半月,以大矢人退兵收场,两方皆损兵折将,朝廷派去了使节,借机修好。
慧姠告诉她,陆公子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战事罢了,还要巡查几个州的布防,还有凉州军中一些琐事,路上就得走一个月。
这一等,就等到了夏天。
今年立夏早,暑热自然来的早,五月节刚过,便一日日懊热起来了,下旬进了伏,每到午间如在火窑,蕴隆虫虫,如蒸似熨。
晨起微有凉意,一从紫衣宫娥走在宫巷,搬着物什,都是太妃的日用,阖宫要挪往淼可园避暑,忙着送到青龙门外的马车上。
徐昭容坐在肩舆上,前簇后拥着妃嫔的小驾仪仗。
紫衣宫娥忙回避到一侧,鞠身施拜。
待走过,宫女们才起身,有人小声嘀咕说:“昌明殿侍寝回来的,听闻徐娘娘又有喜脉了,怀着孕还被召幸,可见荣宠之盛。”
也算相识了一场,定柔从心底替她高兴。
前头,一个嬷嬷问辇上的人:“娘娘,好像刚才那队宫女里有慕容美人,跟你一起入宫的,要不要打个招呼?”
徐昭容抚摸着蔻丹,漫不经心地道:“本宫是主子,她如今只是个奴才,本宫作甚要跟一个奴才客气。”
陆绍翌回来的时候,还是大正殿的殿前直卫,定柔身在淼可园,无法相见,也无法带信。
知道他平安回来,她欢喜的像个孩子,满心都是满足。
皇帝每日下了朝也在淼可园的“万壑松风”。
烈日炎炎,灼烧的地皮发烫,树叶恹恹地,花圃里新开的月季朵朵发了焦,这日批阅了会子奏章,被外头的蝉声聒噪的心烦意乱,四下摆了数个鉴缶,还是热的难耐,那热像是从心里冒出来的,直要把人蒸出油来。
起身,从书架上寻了本《将苑》,夹在腋下,走了出去。
小柱子一行撑着黄罗华盖,雉羽扇,端着茶水,提着销金提炉,皇帝沿着草埔走到了一处,这是淼可园最大的假山林,里头像迷宫,他记得有个小湖,是地下泉水,清清泠泠,蕴而生凉,想来惬意的很。
小柱子要跟进来,被皇帝踹了一脚。骂道:“再跟着就让你们吃板子,离朕远点,看到你们就烦,找凉快地儿呆着去。”
小柱子等人一脸悲苦。
皇帝的身影已消失在假山丛。
窄隘的山道尽够一人通行,假山怪状嶙峋,参差起伏,矮松上住了麻雀窝,蔓藤和凌霄花附在青苔茵茵的石壁上,不知走了多久,有氤氲的水汽浮动,凉爽适宜。
两山相夹一倾碧水,明澈如镜,映的山石波光粼粼。
捡了几颗尖石,活动了活动手腕,弯腰掷了出去,咚!咚......只溅出了六个波咚,退步了,从前能打出十五个,许久不练生疏了。
不服气地扔了几回,终于有一个打出了十个响。
这才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铺了一方黄绸帕子,坐下,静静地翻起了书。
泡桐树完全遮出了荫凉,四周幽静的像是方外的世界,只闻得鸟声啁啁,忽听得有细碎的脚步声,纷杂而近,水桶沉闷的轻响,一个声音说:“还有这般地方,真的有鱼欸!”
他坐在一方山石后,只有七八步的距离,完全匿没了身躯,那声音,是......
“有鮰鱼、鲤鱼、还有鮈鱼!太好了!果然是活泉水!”甜静的声韵跳脱着喜悦。
是慕容十一。
他从缝隙间觑了觑,还有两个粉衣宫女。
这小姑娘,怎么又来捣乱啊,他合上书,上次的好兴致就被她给破坏了,抬了抬足,准备悄无声息地遁了。
刚要起来,又一个声音说:“定柔,你会凫水吗?”
定柔?
他的动作滞住。
慕容十一道:“会啊,我凫水很快的,鱼都追不上。”
原来她的小字叫定柔,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慕容岚说的那个小妹妹原来就是她!
“吹牛吧你,还能比鱼快,你是鱼精不成。”
“嘻嘻,我游给你们瞧啊。”
说着,小姑娘四下环顾一番,脱掉了绣花小鞋,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褪了汗袜,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如元宝一般,先是伸到水下试了一下水温,口中道:“好凉,好舒服。”
唇角展开一朵笑。
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女子俏美小巧的唇儿一咧,露出玉粳般的皓齿,颊边浅浅漾开了一抹灿漫的腼腆,梨梨甜美,如早春的杏苞,被风一嘘,枝枝吐绽。
他怔住了。
脚下再不愿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