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喧嚣,行走在浩瀚的夜空下,脚下有浪花不时亲吻,江夏深呼吸一口气,闭眼全都是大海的纯粹味道。
夜深了,海岸温度低,咸湿的海风在皮肤上流动,又有冰棍融化在舌尖,滚入胃中,身体从里到外都透着凉意,多少觉得有些冷。但也正因为如此,撇去白昼的黏稠不堪,一些细微的,再渺小不过的味道、触感,都被感官无限放大。凉薄的空气吸入肺里,砂砾摩擦脚趾尖,彼此衣角猎猎翻响,苍穹之下,所有的一切鲜活翻涌。
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活着。
她很感激这一次江浔赠予她的礼物,身临其境被洗涤,心底的阴霾几乎一扫而空。
环境不过次要,最重要的还是,有他在。
即使伴随着母亲去世,“家”所带来的意义不复如初,但它毕竟是江夏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就像所有受伤的雏鸟期盼归巢,受了伤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还是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蜷缩在属于自己的蜗壳里,她才能获得安全感。
当然,她知道安全感更多来自家人。也许江范成犯的错误她始终无法原谅,他却无可厚非是个好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依然勤恳工作,操持着家里的大小琐事——更不要说还有江浔。曾经那个无忧无虑,凡事只看当下的弟弟愈发成熟,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会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前路无所畏惧。
和卢景州截然不同。
这么想的时候,江浔咬着冰棍,朝她伸出手。
大大咧咧的,短发发梢被海风吹得肆意飞扬,咬着冰棍的唇角却能看见笑意。
江夏低头看他掌心在月光下不甚清晰的纹路,然后,牵了上去。
“我们这像不像私奔?”
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却又好像随着海风飘远。
怦咚,怦咚。
私奔。
口中反复咀嚼字眼,江夏握他的手紧了紧。
他的手温热,抵消了她指尖寒凉。
“两个人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其实感觉也挺好的。”
江夏短暂思忖了一秒:“是挺好的。”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去哪里都挺好的,不是么?
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夜晚的沙滩上。
“以后,就这样吗?”
“就哪样?”
“说是弟弟,却可以拥抱接吻,分了手,又藕断丝连的关系。”
江夏沉默下来。
当然不是这样。
其实,她已经想通了,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江浔,认清了彼此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血缘,爱情,他们都割舍不了。
勉强分开可能一时有效,但更可能困住他们一生,谁都不会获得幸福。
像这样多好?就像江浔说的,以后两人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一个海滨小城,哪怕在一个钢筋混凝土铸就的大都市早九晚五,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努力,就什么也不怕。
他们是一条血脉上相生相伴的姐弟,没有什么能阻断两人给彼此力量,没有。
江夏的脚尖在海水里轻轻踢了踢,水被踢溅到江浔的小腿。
江浔含着冰棍停下脚步,转身挡在她面前,抽出口中空空如也的小棍,这才定住她的肩:“使坏嗯?”
“没有,意外。”江夏从容回应,言末却不禁失笑。
“可不兴这样转移话题。”江浔不满。
“我……”江夏踌躇了许久,抬起眸子:“我只是觉得我不配。”
是,多少还会不自信,犹豫像她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她有太多迟疑,不过到了现在,也是迟疑而已,给她时间,就会化作勇气。
“姐姐。”
江浔却不想等。
“对你来说我高高在上吗?”江浔问:“我不懂,在你心里到底处在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呢?是个好问题。
江夏和他面对着面,伸出一只手来,慢慢举起到他的高度比了比。
江浔注视着她的手在自己额前停住,正要说话,却见她的手臂又高高地举起,指向更高处,指向……天际。
你对我来说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你是太阳,我是深渊。
深渊只会吞没太阳,而我会吞没你。
当初是这样想的,现在也仍然是这样想。
所以我才会害怕,江浔。
江浔气笑了,一把拉住她举向天空的手。
“不是,我不在那里,姐姐。”他把她的手慢慢移到身前,又缓缓往下——
一寸,又一寸。
低一点,再低一点。
直到停留在她心口。
“在这里。”
江夏的眸光微熠。
“因为喜欢你,其实我一直都呆在这里。”
他捧住她的后脑,低下头来,抵上她的额,目光相对,一侧有海的波光映在他眼瞳,昏昧中温柔发亮。
“如果你真把我看得那么重要——”他的呼吸扑落在她唇上:“那配不配不是你说的算,是我。”
我甚至可以为你低到尘埃里,可是那样不对,姐姐。
他们说爱应该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海浪打在礁石上,水流翻卷回去,留下白色浮沫。
一滴液体流到江夏指尖,随后,又一滴。
“冰棍……化了。”
她轻声开口。
拿着冰棍的手低下来,融化的冰水顺着冰往下滴落,溅在沙子里,被海浪抚平。
“所以呢?”
所以一同融化的还有她的心。没人看得到,她的心曾经毁在自己手中,千疮百孔,得了病。她太自私了,自私到连责任也不愿意和人分享,把所有错误全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甚至自甘堕落来惩罚自己。她以为以她对这个世界的冷漠足够承担,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没有人不害怕孤单,越是伪装坚强的人才越脆弱。
我啊。
好想要被爱。
高高仰头望着你,却没曾想,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江浔捧着她的脸颊,她搭着他的腰,胸腔里涌动的是一团热流,暧昧生暖,比他唇齿间带来的热气更暖。
手顺着他的腰线,滑进后背,她也跟着落入他怀中。
t恤很柔软,他的体温从纯棉的布料后透出来,暖烘烘地传递给她。
“对不起,是我把我弟弟丢了。”她趴在他的胸口,闷声说,“是我。”
他笑了。
“没关系,姐姐。”声音些许喑哑,“他没有丢,他一直都在。”
他们的背景是午夜的海,海平面的尽头是漫天繁星,低微光亮相互呼应,仿佛呼吸一张一翕闪烁。
t恤的味道。海风的味道。江浔的味道。
“那我……可不可以把他捡回来?”
陡然,他心跳得好快。
竟然比她还快。
隐隐约约感觉到,少年的肩膀开始一点点打颤。
[那……小鲸鱼让我问你。]
[全宇宙最可爱的姐姐啊——]
[如果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