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你弟弟……找到了。]
她静静地听着电话那一端父亲哽咽的声音,海风没有吹散她大脑滚烫的热。
可能是,实在太累了。
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世界从此陷入黑暗。
再后来的日子江夏不想再去回忆,她知道自己之后数次从生死边缘被拉了回来,甚至自我创造了一个弟弟还在身边的假象,爸爸不忍将她送去“那个地方”,最终同意了杨美娴的催眠方案。
如今方案见效,江夏彻底清醒,也不再沉溺于幻想。
她记起了很多东西。
包括自己抽屉里的那个首饰盒,钥匙在江浔的房间,江夏把它打开来,里面是一对情侣手链。
飞鸟和鲸鱼。
真是可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里,为什么它们能成为情侣的象征?
她曾厌恶地想过要把它扔掉,可是一想到江浔曾经那么珍惜它,还是将它留存了下来。
江夏出地看着手链上那只鲸鱼,静默不语。
然后似有所觉地转过头,不知何时,爸爸已经回了家,站在房门边错愕地看着她。
这天晚上吃过饭,她和老爸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放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窗外的蝉鸣、蛐蛐声是夏日夜晚的背景音,它们越吵闹,越衬得屋里有多寂寥安静,江家的客厅其实早两年就装了空调,因为江夏的缘故一直很少开,这一晚亦然,只有头顶的老风扇嘎吱转悠。
江范成手中的遥控器在几个频道间不停转换,良久,他叹了口气,把遥控器递给江夏:“妹啊,想看什么自己按吧?”今天看到江夏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江范成多少猜到了一些,再后来她由始至终没有和他提江浔,江范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也不敢去问,这种纠结一直憋在心里,闷了他一晚上。
江夏摇了摇头。
父女俩之间各有心事,谁也没说出口。
最后还是江夏打破了沉默,“爸,你爱妈吗?”
江范成看向她。
他没有着急忙慌地给予答案,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娓娓道来:“爱。最早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你妈的婚事你姥姥姥爷不同意,她差点要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这辈子我不会再找到一个能这样值得我爱的女人了。”
“可是后来你出轨了。”江夏毫不留情提起往事,这也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理阴影,也许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江夏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莫大的怀疑,如果连父母曾经那样相爱的人都可以背叛,如果连平日在她面前那样慈爱的父亲都可以伪装,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去惦念和期盼。
江范成沉沉地,点了点头。
“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们。”江范成缓缓弓起背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那时候,我和你妈妈之间的婚姻,出了一点问题。我觉得很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正好出现了一个人对我嘘寒问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用想生活里那些糟心事,一时间就没控制好自己……”
“我以前恨过你。”江夏说道,“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犯错,你为什么要对不起那么爱你的人,真的,我不懂,可能我到现在也还不懂……”
江范成微微蜷起手,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可是我自己也错了,而且后果更糟糕。”电视机的光亮在江夏的脸上变换,可她的脸色始终沉静,“我回想了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做会怎样,如果当初我选了另一条路又会怎样,但是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因为已经回不去了。”
人生是一条单行道,我们只能不停向前走。
我们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永远不知道门后有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管愿还是不愿。
其实面对每扇门我们都是第一次,哪有什么智者,有的只是幸运儿。
她放纵过,也退缩过,妥协过,也勇敢过。
“爸,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她说。
江范成的身形微微一顿。
她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因为他低下头,把脸埋进了掌心。
他不断地摇晃着身躯,想说什么,想竭力想要抑制什么,可是除了哽咽,她什么都听不清。
江夏歪过身子,将脑袋靠在爸爸的肩头:“对不起。”
她是真的要自私到底了,毕竟,这是她最后一次犯错。
在这个世界上,她本来拥有另一个灵魂,他们是一体,如今少了一半,她只会慢慢虚弱,慢慢死去。
她不是没试过另一种人生,对吗?
可是她的太阳消失了。
她想在自己泯灭之前,最后发一次光。
江夏最后去了一次霄山。
白日的霄山寺隐匿在苍天林木之下,阳光从树丛间笔直穿透,在琉璃瓦与飞檐上留下斑驳光影。晨钟暮鼓,古刹森森,她站在台阶上望,隐隐约约耳边响起了少年清朗的声线——
[我刚和他们爬到山顶的宵山寺,他们说这寺庙挺灵的。]
[你有什么愿望,我给你也买一个。]
她一袭白裙拾阶而上,金色的光影在她身上变换,微光似日晕轻轻围绕着她,衬得她的背影都显得有那么几分虚妄。
一路走过一座又一座大殿,她站在山顶的钟楼,望向骄阳之下的沂海,天空一碧如洗,蔚蓝的颜色犹如大海,而这座城市的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都不过是海市蜃楼的一隅。海永远没有尽头,这城市却只有那么大,有些人一辈子可能就困囿于这一片安宁里,有些人可以游向更广袤的远方。
[为什么要习惯,以后也一起过就好了啊。]
[今年是个例外,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先预定叁个年头,礼物你要亲手交到我手里。]
江夏低头,她的左右手上各戴着一条手链。
结果,到最后,连一次承诺也没有完成过。
“今年就要结束了。”
江夏转过头,少年懒洋洋地支在身旁的栏杆上,和她一起眺望这座城市。
夏日的风拂过山顶。
周遭忽然人声嘈杂,影影幢幢打乱了前一刻的静寂,人们欢声笑语,还有大殿里传来的诵经声,江浔偏过头,笑着道:“你去看窗外,霄山的方向。”
江夏不敢看这片霄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耳际的人群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
他浑然未觉身边的炙热视线,微微低头,抿了抿几分紧张,又羞涩的笑意,偷偷地仿佛对她耳语。
“我想和你一起跨年,姐姐。”
“新年快乐!”
他对着这座城市放声呐喊。
又一阵风吹来,眼前的影像就被恍然吹散了。
江夏搭在栏杆上的手渐渐攥成拳,转身和消失的影像背离。
走了不知多远,一阵清脆的铃声随风飘来。
江夏站在古树下,远处的寺庙墙上拉着红绳,密密麻麻挂满了竹简铃铛,有风的时候偶尔泠泠作响,引得许多人驻足观赏。
她走了过去,仰头看。
也不知谁先传开的说法,祈福铃要挂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是以祈福墙高处的红绳沉甸甸的,铃铛比低处多了许多,这一列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