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后者有些难得的局促,分明没做任何坏事,却有些心虚。
年轻道人咳嗽一声,赶紧撇清自己:“姑娘,事先说好,你是贫道救下的,但背你进屋子,帮你摘去帷帽,再给你洗脸等等,可都是另有其人。他叫陈平安,这栋破败宅子的主人,是个黑炭似的穷苦少年,父母双亡,当过烧瓷的窑匠,还跟贫道求过一张符纸来着。大体上就是这么多,姑娘你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贫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平安这就给卖得一干二净了。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大大方方诚心诚意说了句:“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更加心里打鼓的年轻道人干笑道:“无妨无妨,举手之劳,姑娘无恙就好。”
黑衣少女问道:“道长不是东宝瓶洲人氏?”
年轻道人反问道:“姑娘也不是,对吧?”
她嗯了一声。年轻道人也跟着嗯了一声。
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人笑道:“贫道姓陆名沉,并无道号。平时称呼陆道人即可。”
少女轻轻点头,瞥了眼陆沉的道冠。
陆沉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道:“那少年虽然有些事情不合礼节,但是事急从权,加上贫道也不曾想到姑娘痊愈如此之快,故而有所冒犯的地方,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少女笑道:“陆道长,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陆沉打哈哈道:“那就好,那就好。”
少女挑了一下眉头,陆沉的笑容便随之刻板僵硬起来。
她环视四周,眼平淡,随口说道:“我听说此洲铸剑第一的‘阮师’,打算在这里开炉铸剑,我就一路跟到这里,希望他能够帮我打造一把剑。”
陆沉感慨道:“如果真是他的话,让他亲自铸剑可不容易。”
黑衣少女明显也有些烦恼:“是很难。”
这个时候,陈平安左手拎着一兜兜草药包,右手拎着个小包裹,先象征性敲了敲房门,才快步跨过门槛,将药材放在桌上,轻声道:“道长,你看看有没有抓错,如果有,我马上去换。”
陈平安始终拎着包裹,转身望向少女,盘膝坐在木板床上的黑衣少女,与陈平安对视。
黑衣少女平静道:“你好,我爹姓宁,我娘姓姚,所以我叫宁姚。”
陈平安下意识道:“你好,我爹姓陈,我娘也姓陈,所以……”他有些色尴尬,但是很快就坦然笑道:“我叫陈平安!”
宁姚倒是没什么,陆沉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沉突然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转移话题:“绿水潭龙鳞柽的嫩叶,哦,在咱们这儿就叫三春柳,它的叶子采摘时候不对,晚了七八天。还有这包龙飞草,俗名叫姑娘腰,研磨粉末的时候也太马虎了,还有这纸堆花,杨家铺子更是不像话,说好了三两,怎么少了一钱的分量?”
陆沉竹筒倒豆子,挑了一大堆毛病,几乎就没一样是满意的,感觉像是跟杨家药铺有什么私人恩怨,但最后来了一个大转折,盖棺定论道:“这铺子掌柜的良心给狗吃了,不过桌上这些药材,煎药救人倒是够。当然了,这主要归功于这位宁姚姑娘的身体底子好,跟杨家铺子至多有半枚铜钱的关系。”
陆沉一拍脑袋,摊开一张素白纸张,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叮嘱道:“差点忘了,贫道这就再给你写一份煎药的方子,这是件实打实的细致活,陈平安你可马虎不得。贫道这药方既是疗伤,同时也能固本培元,是兵家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前提下,以战养战的上乘路数。而且好就好在性子温,不伤人,顶多就是所耗时日多一些,多买些药材,无非是开销银子的事情。何时武火急煎,何时文火慢煎,贫道都已详细写在纸上,甚至什么时辰煎药,也有讲究。总之,接下来一旬,陈平安你多辛苦。男人嘛,本就是扛担子的人,要不然怎么会有顶天立地大丈夫一说?切不可推脱责任,白白叫人家姑娘小看了去……”
说到“顶天立地”四字的时候,陆沉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一服药方不过半张纸,如何煎药倒是用了两张纸,字体是很平常的小楷,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陈平安有些着急,问道:“道长难道之后就不管了?这种生死大事,道长是不是亲自盯着更稳妥些?”
陆沉无奈道:“贫道这就要离开小镇了,南涧国境内有贫道这一脉的宗门,有个典礼要举行,贫道想去亲眼看看。”
陈平安更加无奈:“道长,可是我不识字啊!”
陆沉愣了愣,笑道:“没关系,宁姑娘认得字,煎药之前,你多问她相关事宜便是。”
少女点头。陈平安还想要说话,陆沉猛然记起一事,从袖中掏出一枚青玉印章,小巧玲珑,对着印面轻轻呵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书写药方的那张纸,重重按下,从纸面提起印章后,颇为满意。印章收入袖子后,陆沉连同两张纸一起递给陈平安:“好好收着,小镇上书籍多是私人家藏,你购买不易,如果真想学字,可以从贫道这服药方学起。”
陆沉向宁姚笑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宁姑娘,那咱们后会有期?”
宁姚正色道:“陆道长,后会有期!大恩不言谢,将来只要需要在下帮忙,就可以飞剑传书至倒悬山,只是道长记得,千万别忘了署名‘陆沉’二字,否则倒悬山未必会允许飞剑进入山门。”
听到“倒悬山”这个名称后,陆沉显然有些惊讶,欲言又止,宁姚微微摇头,他很快领会心意,不再刨根问底。有些事情,对屋内的陈平安而言,不知道更好。
陆沉率先离开屋子,不忘拉上陈平安的手臂:“陈平安,贫道最后与你说些话。”
陈平安先将那包裹放在床上,跟宁姚说是新买的衣裳。
之后两人来到院子,陆沉直接低声问道:“以你的记性,想必早已认得第一服药方上的字,再加上隔壁就住着个读书种子,‘不识字’这个说法,不是你拦着贫道离开的真正理由。”
陈平安回答道:“以道长的本事,肯定知道原因。”
陆沉哑然失笑:“你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怕无人照顾那个小姑娘?”
陈平安点头道:“当时我既然开了门,就要负责到底。”
陆沉站在推车旁边,双指并拢,悄然一抹,那柄被儒士齐静春按入两字剑气的白鞘长剑悄悄飞进屋内,应该是宁姚不愿吓到陈平安,便默认了这把飞剑的僭越之举。陆沉思量片刻,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会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敲击头顶的莲花冠,最后说道:“来此之前,听一位师兄说过,做事情要讲道理,做人要近人情……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好太过死板苛刻,虽说世人各有各的缘法,可既然贫道所在宗门的根本教义,本就与一般道统宗门的法旨有所偏差……相逢已是缘,勉强还算是一段善缘,贫道不妨顺势而为,那签筒和一百零八支签,无法赠送给你,因果太乱,一旦理不清,又斩不断,很是麻烦。至于那方私印,有点重啊,送给你,小镇一旦没了禁制,所有事物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贫道不是害你是什么。唉,难不成要送点金银铜钱?这未免也太不讲究,太俗气了些,贫道哪里好意思……”
不料陈平安斩钉截铁道:“陆道长,送钱的话,很讲究,不俗气!”
陆沉玩味笑道:“之前两样东西,你听不懂,但是肯定晓得意义不小,为何不开口讨要?”
陈平安缓缓道:“能够最少装下一大缸水的白碗,可以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