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识好歹,反而欣慰道:“没有得意忘形,还不错,回去泥瓶巷之后,好好想一想,争取明天给我答复,久则生变,这可不是我诈唬你,事实如此。”
陈平安离开铁匠铺子后,一直走到石拱桥那边,都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陈平安以前也想象过以后自己有钱的日子。比如说能够隔三岔五吃上肉包子、糖葫芦,自家院门有春联、门和“福”字,把祖宅修补得跟屋子似的,给爹娘上坟的时候能捎一壶好酒、一包糕点,等等。
陈平安打死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拥有一座甚至几座大山。
临近石拱桥,陈平安咽了咽口水,不太敢继续前行,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便沿着溪水继续往上,到了溪水束腰的最为狭窄地带,助跑飞奔,一跃而过,这才走向青牛背。陈平安并不知道,自己因为绕远路,刚好和阮秀错过,青衣少女拎着一壶桃花春烧飞奔过桥。这次在小镇买酒,阮秀经过压岁铺子的时候,低头快步走过,生怕被那些眼花缭乱的糕点勾走魂魄,因为她要开始积攒私房钱了。
陈平安先去了趟刘羡阳家的宅子,点燃油灯,提着灯盏,走了一遍屋内屋外,确定并无缺少大小物件家当之后,才熄灯锁门,返回泥瓶巷。经过那栋塌陷出一个窟窿的老宅子,陈平安松了口气,肩上的担子还在,但是比起之前离开泥瓶巷那会,已经轻了太多,陈平安忍不住偷着乐呵,兜里有钱的感觉,不坏!
陈平安这辈子只见过碎银子,沉甸甸的银锭,还没瞧见过一眼,更别说跟仙一样稀罕的金子。
陈平安回到自家祖宅,打开屋门后,又跑去确定是否真的闩好了院门,回到屋子后,小心翼翼点燃油灯,昏暗黄晕的灯火,映照着冰冷的黄泥墙壁。陈平安从墙根陶罐里掏出三个钱袋子,迎春钱、供养钱、压胜钱,分别装有二十五枚、二十六枚、二十八枚。总计七十九枚铜钱。
关于这些来历不俗的铜钱,宁姚粗略解释过,它们是世俗花钱的延伸,之所以价值连城,是物以稀为贵,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外乡人进入小镇需要铜钱作为信物。至于这个不成文规矩的由来,年代久远,宁姚又不是东宝瓶洲人氏,自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三种铜钱,陈平安分别拿出一枚,放在桌上,迎春钱铸有“新年大吉”四字吉语,镂空透雕,祥云飞流,有一尊披甲人在擂鼓。压胜钱正面雕刻有五毒,蛇、蝎、蜈蚣、壁虎和蟾蜍,背面除了铸有“天中辟邪”四个字,还有龟蛇缠剑的图案。供养钱正面是“心诚则灵”四字,背面是“仙在上”,并无精美图案,样式最为朴素。
陈平安拿起一枚迎春钱,反复观看,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么一枚小小的铜钱,就能够买下整座真珠山。陈平安知道阮师傅嘴里所谓的这个小山包,姚老头第一次带他进山找土,就到过真珠山的山顶,土性可分轻重、肥瘠在内诸多种类,更复杂的是需要辨认某种泥土,天生亲近水火金木中的哪一种,讲究门道很多,陈平安只学到姚老头一身“吃土”学问的七七八八。
在那座不起眼的真珠山,姚老头当时跺了跺脚,然后低头对在那儿扒土的陈平安说了一句话,这儿土味最全,可惜就是地方太小,跟人缩在角落里头差不多,伸头就碰头,伸腿也磕脚,俗话把这种地方称为“螺蛳壳”。
陈平安轻轻放下迎春钱,又拿起压胜钱,只是很快就放下了,他脸色有些黯然。
五月初五,五毒并出。陈平安却刚好是这一天生日。隔壁宋集薪甚至说过外边许多地方,把这一天生下来的孩子视为不祥,有把孩子直接溺死于河中的习俗。陈平安摇摇头,拿起最后一枚供养钱,简简单单的正反八个字。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第一次见到宁姑娘和苻南华、蔡金简,记得他们进入小镇大门的时候,每人都需要交给看门人一袋子铜钱,那么这些铜钱最后落入谁手中了?是进了大骊朝皇帝陛下的私人口袋?
陈平安叹了口气,不去想自己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开始在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阮师傅说真珠山这座小山头,只需要一枚迎春钱,玄李山和莲灯峰这样的中等山头,大概是十到十五枚铜钱,枯泉山脉和香火山在内的大山头,则需要二十五到三十枚。
陈平安其实稍稍琢磨,就领会了阮师傅的言下之意。
首先,大骊王朝对阮师傅很尊重,所以白白送给他三座山。其次,阮师傅既然要什么开山立派,显然三座山最好连在一起,扎堆毗邻,否则东一块西一座肯定不像话,这恐怕也是朝廷聪明的地方,知道阮师傅根本不可能挑出三座最值钱的山头,所以假装大度得很。最后,他陈平安当然需要跟着阮师傅选取山头。当然,陈平安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在别处选一两座规模不大的中小山头,比如真珠山这样的,就很合适。虽是无人理会的小山包,可是陈平安就特别在乎,山头再小,那也是一整座啊,何况才一枚铜钱而已。陈平安觉得一定要把这座小山包收入囊中,落袋为安!
陈平安对阮师傅言语中提及的枯泉山脉、秀山和香火山,这一拨最昂贵的山头,不是不感兴趣,但他打算在此之外,买下一座比它们差却差得不多的大山头,预计最多耗费一袋金精铜钱,然后买下一些类似真珠山的小山头,争取花个十枚铜钱左右,其余全部都用来跟随阮师傅下注,阮师傅在哪里挑中三座大山之后,陈平安就在附近买,再买,使劲买!
至于那座拥有斩龙台的不知名大山,陈平安已经彻底死心,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去沾碰,哪怕如今依旧无人知晓,眼前摆着这么个大好机会,陈平安也绝不去买。如今小镇八方来客,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对外封禁的什么骊珠小洞天,几百里山路,连陈平安自己都能走下来,以后又能挡住谁的脚步,更何况是天上那些踩着长剑飞来飞去的仙?
不过在掏钱买山之前,陈平安打算再亲自进山一趟。一下子花出去这么多钱,结果事先不知道自己买了什么,哪怕明知道是一本万利的稳赚生意,陈平安仍会觉得浑身不得劲儿。这其实就是吃苦吃惯了。
陈平安如今有八颗并未丝毫褪色的蛇胆石,其余分别藏在自家和刘羡阳家的蛇胆石,数量不少,不知是不是从小溪里早早脱困“逃过一劫”的缘故,虽然颜色润度都有不同程度的减退,瞧着不如出水时候那么亮眼舒服,但是或多或少还带着点“灵气”,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陈平安第一眼看到泥瓶巷的顾璨,或是福禄街的李宝瓶,就觉得肯定是聪明伶俐的孩子。
陈平安收起三袋子金精铜钱,放回陶罐。一想到又要跟阮邛请假入山,陈平安就有点头大。姚老头是这样,阮邛也是,陈平安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啥长辈缘,尤其是没有什么师父缘。
陈平安去角落蹲在箩筐旁边,盯着里边的那块斩龙台,伸手抚摸黑色石块的细腻肌理,入手微凉。他很好这么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怎么就跟宁姑娘那样踩在剑上的仙有关系,更想不出斩龙台到底能够把一柄剑磨到什么程度的锋利。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事,掏出那五片槐叶,当时李宝瓶从老槐树那边捡了八片,陈平安送给她三片当酬劳。陈平安仔细翻看槐叶,看似纤薄,实则颇为坚韧,只可惜失去了那种沿着叶脉灵动流走的幽绿莹光。陈平安猜测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祖宗福荫吧,只在一些节点,会有点点绿莹残留停滞。
陈平安把五片槐叶小心翼翼夹入《撼山谱》当中。做完这一切后,他出门在院子里开始走桩。
左右两边的邻居都已先后搬走。
陈平安很快便沉浸于拳桩之中,浑然忘我。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