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味了,咱们别去了。您要是真想喝酒,我带您去个岸边的小酒4,地道的红烛镇自酿土烧,价钱还算公道。”
小船缓缓靠岸,老先生站起身后,拍了拍船夫的肩膀,笑呵呵道:“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
体魄雄健的船夫顿时脸色发白,想要后退,却根本无法动弹;想要一跃入水,现出原形迅速远遁,更是奢望。
老秀才继而又笑:“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希望你能够坚守本心,向善而行。”
船夫好似心胸之间凭空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浩然之气,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老先生登岸缓缓离去。船夫热泪盈眶,等到终于能够动弹的时候,立即跃上岸,对着老人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行那三跪九叩之大礼。
相传天地有圣人,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老秀才一路询问,走到了枕头驿门口,问那个叫陈平安的少年还在不在。
驿卒问他是谁,老秀才想了想,说是那少年的半个先生。结果驿卒让他滚蛋。
不知为何,一个眉心有痣的清俊少年这些天一直老老实实待在一座老旧学塾,每天就是捧着书读。更怪的是,少年经常读着读着就哭得满脸鼻涕泪水。
先前龙须溪与铁符河交界处,正是一条水势磅礴的瀑布。只是现如今龙须溪应当称呼为龙须河才对,铁符河亦是改成了铁符江。
夜幕中,有一个怀抱金穗长剑的女子站在江河交界处的青色石崖上,正是那位娘娘身边的贴身婢女,虽然极貌美,却有一个粗俗名字——杨花。
杨花先将那柄本名为“符箓”的东宝瓶洲剑中重器猛然掷入江水,然后深吸一口气,一件件褪去身上衣服,随手丢入水花四起的铁符江之中。最后一步跨出,修长娇躯直直坠落——她要入水成。
已经获得大骊朝廷敕令的杨花,今夜要成为这条铁符江的一尊江水正。
大骊王朝的县分三等,河水也是如此。龙须溪如今连升两级,即从溪水升为中等河水。河水之下的溪水为最底层的水运灵,即便朝廷敕封了祇坐镇一方水路,一律只赐号为河婆,不得僭越获封为;河水之上的江水则并无高下区别。
只是铁符江、龙须河这首尾相连的两条江河皆暂时不建江祠,不塑像金身。这不禁让人想起此前大骊朝廷一口气敕封的三位正统山的封仪式,真可谓声势浩荡,不仅有大骊皇帝的亲笔圣旨,圣人阮师还帮忙宣告开坛、礼部侍郎宣读内容、钦天监青乌先生“埋金藏玉”、龙泉县县令吴鸢为像揭幕,等等,一系列繁文缛节,半点不差。
东宝瓶洲的山,总共分五岳正、一般山及土地三档,老百姓俗称的土地爷,有点类似官场候补。
一般说来,山脉峰峦哪怕过上百年千年,规模大小终归是个定数,所以土地山很难原地升迁。但这也不是绝对的,若是地界上出现了一位结茅修行的得道高人,最后被朝廷器重,成为地位超然的国师、真君,就有可能鸡犬升天。毕竟,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三座得封山的山中,落魄山有一尊山尤为古怪,只知道姓宋,比起其余两尊通体镏金的泥胎像,这尊山像专门打造了一颗金色头颅,其余衣饰则只是彩绘,并不涂抹金粉。据传,这是朝廷下达的密旨。
浑浊江水之中,头顶就是轰然坠落的汹涌瀑布。杨花一只脚的脚尖轻轻踩在那把珍稀道家符剑的剑柄上,金色剑穗如藤蔓,不知何时轻轻缠绕住了她的脚踝。
怀璧其罪。双眼紧闭的女子睫毛微颤,有泪水缓缓流淌出眼眶。然而身处江底,那点泪水自然转瞬即逝。
她天生体质异于常人,自幼就亲近大江大水。年少时有游方道士找到她家,给她测了八字,说她容易招来一切水中阴秽之物,所以最好不要独自靠近水源,尤其是无根之水临时汇聚的地方。杨花逐渐长大,很快就被青乌先生相中,带到了那位娘娘身边修习上乘水法,修为境界一日千里,可能随随便便三年修行就顶得上别人耗费三十年甚至更长岁月修来的功夫。
然而她为何会走上这条“不归路”?要知道,成为河伯河婆、江水灵一事,从来就被正统练气士视为“断头路”,根本不是什么长生正途。
试想,一座长生桥,明知它半道崩塌,让人根本到不了对岸,那还算什么长生桥?
她心里清楚,这叫怀璧其罪。因为她获得了那柄京城符剑的认可,在风雷园年轻剑修刘灞桥出手之前,成功掌控了“符箓”。
获得这桩天大机缘之后,她的修为更是一路暴涨,就当她觉得上五境也指日可待的时候,接连的噩耗来得悄无声息。先是娘娘需要她拿出符剑交给坐镇骊珠洞天的阮邛去两次劈开斩龙台,然后交还到她手中的符剑就已到了差点支离破碎的境地。但她能如何?一位是恩同再造的娘娘,一位是被大骊奉为座上宾的兵家圣人,她只得咬牙接受这个结果。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之后皇帝陛下又一纸令下,临时敕封她成为铁符江的江。
杨花摒弃一切杂念,开始静心凝,双手掐诀,不动如山。她的青丝一根根脱落,消散于江水之中,随流而逝。紧接着,身躯的血肉也一点点消融。
剧烈的疼痛不仅仅来自血肉,更多是来自魂魄深处,让以大骊不传秘术隔绝感知的女子仍然颤抖不止。
形销骨立!
到最后,她沦为了一具真真正正的骷髅。
水面沸腾,蒸汽高升。
那柄半毁弃的“符箓”在江底始终纹丝不动,但是依稀可见那具恐怖骷髅开始摇晃起来,如水草飘忽,脆弱至极,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江水一冲而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符箓”的金色剑穗开始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不但将骷髅的脚踝捆绑得更加紧密,还不断向上缓缓攀缘,最终在膝盖处停滞不前。骷髅这才得以稳住身形,不至于被江水蕴藉的玄妙意所鄙弃,彻底沦为最低贱的水鬼阴物一流。
凝聚性,重塑金身,肉身成就伪圣。
只见骷髅头顶开始生出第一缕发丝。不是之前龙须河婆“老妪”的那头鸦青色长发,而是淡金色的发丝一根根出现在白骨之上,随后愈发茂盛,最终汇聚出一头长达数丈的金色长发,无比绚烂。
这属于百年难遇的“雨师”之象!
天底下的江水祇,不论大小,终究是依附于大地之上,顺势流淌。而几乎已经在东宝瓶洲绝迹的雨师却能够算是天上灵,虽然品秩不会高出一江水太多,但其中差异,就像寻常练气士对上同境的剑修,战力其实很悬殊。
道教推崇的大罗金仙、佛门护法的罗汉金身、世间祇的一尊尊泥塑金身、俗世王朝所谓的金枝玉叶,都带了一个“金”字。其中祇的金身法相其实是一个虚指,并非说祇真正做到了遍体皆金身。龙须河那位河婆的金身其实不过是孕育出眼眸一点金光而已,与象征雨师资质的满头金发有着天壤之别。
杨花开始恢复容颜,白骨生肉。当她再次睁眼,已经犹胜之前的姿色。
一袭江河水精凝聚而成的青色衣裙包裹住她那具诱人至极的娇躯。
她缓缓前行,呼吸自如,比起在灵气充沛的洞府修行更加让她感到酣畅淋漓。
杨花抬手一招,那柄一直不曾出鞘的符剑从江底自行跳出,被她握在手中,横在身前。她轻轻拔剑出鞘,凝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缝,如同一位美人脸上的道道伤疤,让人遗憾,让人可怜。
已成大骊江的杨花手腕一转,将符箓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