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缓缓登楼,开门而入,正厅并无贺小凉的身影,环顾四周,最后看到了站在书房桌旁的女子。『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她身穿道袍,却摘去了先前常年不换的鱼尾冠,变成了一顶莲花冠。
贺小凉一手扶在书案上,开门见山:“陈平安,我这趟来找你,是受人之托。陆掌……”那个“教”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贺小凉脸色如常地改口,“陆沉,也就是曾经去过泥瓶巷的那个道人,他如今就在龙泉小镇,只是不方便见你,就要我来取回一张药方,盖有四字朱印的那张,除此之外,还要我还给你……”说到这里,贺小凉微微一笑,“一颗蛇胆石。从此之后,你与他一笔勾销。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他亲口说:‘日后我们若是还有机会相见,大可以坐下来,桃李春风一杯酒。’最后还要我转告你,从今往后,好自为之,记得一定要在南涧国止步下船。”
陈平安点头道:“好。”
贺小凉指了指正厅的桌子,两人相对而坐。贺小凉想了想,手掌一抹,桌上出现了一方亡国之后流落民间的传国玉玺,方方正正,质地则凝润如脂。这是一件咫尺物,比起已经相当珍稀的方寸物更加难得一见。崔东山随身携带有一件,当初在大隋书院东山之巅,他就是从里头掏出数十件法宝,一夜过后,打出了“蔡家老祖宗”的名号。
随后贺小凉又伸手提了提,咫尺物的玉玺上方悬浮有一方刻有云篆的古砚,之后古砚里头跑出来一本玉质古书,最后古书之中飘出了一张小荷叶,最后的最后,才从方寸物荷叶当中滚落出一颗蛇胆石,正是陈平安交由贺小凉转赠陆沉的那颗。
一件咫尺物,三件方寸物。这叫无声的炫富,而且炫得一气呵成。可能天底下任何一个十境练气士瞧见了这个都会把眼珠子瞪出来。别人最多是躺着挣钱,贺小凉却是躺着接纳福缘。
贺小凉重新收起荷叶、玉书、古砚和玉玺,然后将那颗蛇胆石轻轻推向陈平安。看到陈平安似乎不敢收下蛇胆石,贺小凉坦诚道:“放心,这次陆沉不会再动手脚了,就像他亲口保证你我之间的这次见面,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运用通窥视。他只要亲口说了,你我就可以相信。”
陈平安这才驾驭十五,一张印有“陆沉敕令”四字的药方便从里头飘了出来。
贺小凉没有伸手去拿,只是运用术法,将其收入自己的方寸物荷叶当中。做过此事,贺小凉色明显轻松了许多,甚至拿起了一颗名为火梨的灵果轻轻咬了一口,笑道:“好了,公事已了,接下来就是私事了。陈平安,你别紧张。”
陈平安无奈苦笑:我能不紧张吗?
贺小凉问道:“你有没有听说,我已经离开诰宗了?”
见陈平安摇头,贺小凉自嘲道:“看来还是道行太低,名气太小。”
说完她便不再开口,只有滋有味地吃着火梨,优哉游哉,色闲适。
陈平安就这么正襟危坐,不知道这位仙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有人猜测贺小凉脱离诰宗是因为爱慕那位去往中土洲、负责掌管上宗道经的小师叔,竟是要夫唱妇随,宗门师恩和长生大道都一并不要了。
贺小凉卸任玉女,来自秋水宗的新一任玉女脱颖而出。外界揣测贺小凉的行径在一洲道统内部引起了公愤,才害得诰宗失去了“金童玉女俱在一宗”的大好局面。而贺小凉的恩师更是勃然大怒,公开扬言要清理门户,差一点就要亲自下山追寻贺小凉的行踪,好不容易才被天君祁真拦阻下来。
世人皆知贺小凉的传道恩师对她寄予厚望,倾心栽培,几乎视若亲生女儿,老仙为此伤透了心也是情理之中。但是难免会有人狐疑,不是说那贺小凉福缘之深冠绝一洲吗,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难道说是她闷声发大财,捞取到了更大的机缘,以至于连师父、宗门都可以抛弃?但是道统之内规矩森严,贺小凉就算到了诰宗的中土上宗,背负着这么大的骂名,当真能够长久地守在那位掌经道士身边?
好在正阳山和风雷园一战转移了视线。轰轰烈烈的打生打死,比起柔肠百转的爱恨纠葛,似乎更有吸引力。
陈平安看着贺小凉吃过了一整颗火梨,好像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小声问道:“贺仙师,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思绪飘远的贺小凉收起心,仍是没有说话,反而仔细打量起了陈平安。比起第一次相逢于骊珠洞天的青牛背,少年个子高了,眉眼之间也有了一丝灵秀精彩。
陆沉在贺小凉去往梧桐山悄悄登船之前,跟她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言谈。除了贺小凉说给陈平安听的,其实还有许多“说不得,不可说”的内幕。陆沉那时就身在陈平安祖宅的隔壁,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拿着吹火筒忙着做饭。而身为主人的稚圭则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时不时还会扭头望向灶房,催促陆沉快一点。
贺小凉坐在陆沉附近,陆沉在耐心等着生米煮成熟饭的间隙,直白无误地告诉她,陈平安送出手的两颗蛇胆石,他和她的各占其一,就如同一条河的两岸。而那几张药方,尤其是“陆沉敕令”四字朱印则是一座桥梁。虽然这是陆沉的一桩深远算计,其实谈不上什么恶意。恰恰相反,这才是陈平安离开小镇之后,气运一事能够否极泰来的一半原因。可能齐静春早已看穿,但是愿意顺水推舟,相信陈平安吉人自有天相,懂得取舍,故而乐见其成。看不见的人,如陈平安自己,自然毫无察觉。因为桥梁搭建而起之后,陈平安与贺小凉之间出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牵连,福祸相依,一起分摊。所以说,陈平安分去了贺小凉足足半数的福缘!
话说回来,寻常人接纳这份机缘后,说不定早就暴毙了。陆沉初衷并无恶意,至于陈平安会不会被撑死,因福生祸,他是全然不在乎,无非是事后间接证明,你齐静春看错了人而已。
听闻了此等天机,贺小凉始终心如止水的心境,在那一刻,终于开始出现破绽。
她心知肚明,一生顺遂、洪福齐天的那个贺小凉走到了一处崖畔,是契合大道逆流而上还是坠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只在她接下来的一步之间。而且哪怕选对了,也未必能够像之前的修行那样一日千里,毫无阻滞。
当时已是她万事如意的人生中最为险峻的时刻,尤其是那种身不由己、沦为棋子的感觉,糟糕至极。修行,可不是为了去当一个大人物的牵线傀儡,哪怕这个大人物是陆沉,是青冥天下的一教掌教!比起之前的那一次,这次更让贺小凉感到心烦意乱。
从十四岁那年成功斩断赤龙的那一天起,她就发现师父看待自己的眼变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单纯的少女终于知道,那种会让她感到一丝不舒服的眼已经不单单是长辈看晚辈的慈祥,而是夹杂着男人看待女人的意味。但是当时掌教祁真正在闭关,诰宗上下紧张万分。在她离开诰宗去往骊珠洞天之前,老人便直截了当地与她说了,要跟她做一对道侣!老人还说,他为了她,甚至可以离开诰宗,做一对逍遥快活于高山大泽、不用计较世俗眼光的野鸳鸯。若是贺小凉不愿颠沛流离,那也无妨,大不了继续做表面上的师徒,暗中结为道侣。老人保证那部阐述双修大道的残卷可以让师徒二人都跻身上五境,绝非拙劣下作的房中术、采阴补阳之流。
贺小凉不愿意,而且没有任何虚与委蛇。若非当时老人没有把握无声无息地拿下她,恐怕早就出手了。这才有了她去往骊珠洞天的那趟远游,因为有些风景,贺小凉只想独力走到山巅,亲眼去看。
其实对于什么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