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机缘,才能有今天的风度雅量。
陈平安终于开口说话,问道:“听说古榆国皇帝姓楚,你也姓楚,你们有关系?”
楚书生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点头微笑道:“关系有一些,但不是血缘关系。总之,我们相互依附,同时相互提防,比较复杂,一言难尽。”
“楚”字,上“林”下“疋”,“疋”字可作“足”字解,双木为林,树下有足,楚书生以此作为自己的姓氏,不言而喻,多半是古树成精。只不过陈平安之读书识字如今还是停留在“粗通文墨、偶有会意”的程度,远远没有达到能够准确“解”字的精深地步。
陈平安打量了一下楚书生身上那副铠甲,打定主意,先不动用十五,刚好借此机会试试自己的拳法斤两,好确定三境修为的深浅,便又问道:“你是练气士第几境?”
楚书生笑道:“第五境而已。”
这当然是自谦之词。只差一步就是中五境的仙,怎么可能只是“而已”?要知道,在那些“宗”字头的仙家豪阀,中五境修士一样是身份极其金贵的存在,不是地位清贵的长老供奉,就是职掌一方实权的执事。宗门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古榆国、彩衣国这些好似弹丸之地的小国了。
但是楚书生略带自得之意的谦虚在一根筋的陈平安听来,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而已”了。这就是张山嘴里的第五境“大妖”?陈平安手腕轻轻扭转,咧嘴一笑。嫁衣女鬼楚夫人打不过,眼前这个穿着乌龟壳的家伙还真可以拿来练练手,能够打死是最好,打不死自己也不亏,毕竟还有飞剑傍身,而且不是一把,是两把!
楚书生无奈道:“为何还要打?”
陈平安给了个直白无误的答案:“不打过你,我朋友和那个刀客会很危险。”
楚书生眼阴森起来。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他这么个见惯了人间荣华的强势地头蛇:“少年郎,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喽?我可是明明白白告诉你,古宅外头还有两个人虎视眈眈,你当真要掺和进来?真当我怕了你?”
陈平安的答复让他越发火冒三丈:“你怕不怕我,跟我打不打你,没关系。”
双方各有各的坚持,既然谈不拢,就只能见真章了。楚书生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熠熠生辉的胸前护心镜:“你的拳头不是很硬吗,来,尽管朝这里打,这副价值三千文雪花钱的珍稀甲丸是古榆国皇家的地字号库藏。姓陈的,打碎了算你本事!”
陈平安哪里会跟他客气,脚尖一点,地砖竟是瞬间碎裂,足可见前冲势头之迅猛。
古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不是没有道理的。真身为树精的楚书生虽然是五境练气士,体魄不弱,但确实不精通辗转腾挪和近身厮杀,这才花了巨大代价攫取甲丸,当作关键时刻的保命符。此刻他聚气凝,好整以暇地迎接陈平安出拳。
一拳过后,势大力沉,以至于护心镜凹陷寸余,楚书生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古宅最外边的院墙之上。但是这次他再无半点狼狈姿态,倒是背后的墙体轰然碎裂,露出惊世骇俗的一幕瘆人场景——墙内不是砖石,而是纠缠盘踞的树根,正在缓缓蠕动。
楚书生拍了拍肩头尘土,讥笑道:“就这点能耐啦?若无一颗六境英雄胆,哪怕我从头到尾站着不动,任由你打上百拳千拳,你想要一鼓作气打碎甲丸,还是很难啊。”
武夫的四、五、六这三境不再局限于淬体,而是上升到炼气的武学高度,因此被誉为“小宗师境”,每层境界对应魂、魄、胆三物,一旦大成,武夫的战力就会层层拔高,反哺肉身不说,对峙练气士也有了更多底气,尤其对付精怪鬼物更是事半功倍,次次出手,拳罡所至,如烈日灼烧,万邪辟易。
一拳得逞,打在预料之中的实处,陈平安之所以没有追击,不是强弩之末,恰恰相反,这一拳只是下酒菜而已。他主要是被书生身后的古怪墙体所震惊:难道整栋古宅的墙壁之内皆是如此?
后院那边,时不时有光芒绽放,照耀夜幕,其间夹杂有大髯刀客的呼喝声。
三张黄纸宝塔镇妖符已经用完,但是还有两张金色材质的镇妖符以及两张缩地符藏在陈平安袖中。他默念一声:可以了。
之前几次出拳都是靠着身形矫健,其实都是直来直去的路数。这次不一样了,陈平安摆出一个极具古意的拳架,一步踏出,双臂舒展,缓缓握拳,行云流水。
一瞬间,他的拳意如洪水倾泻,真真正正能够刺人眼眸,落在对面楚书生眼中,简直就是一轮大日起于东海,骇人至极。
人擂鼓式!楚书生咽了口唾沫,心想是不是再坐下来聊聊?为何感觉宝甲护身都未必安稳了?眼前少年分明尚未跻身三境,为何会有如此蛮不讲理的浑厚拳意?
楚书生心生退意,觉得至少也应该避其锋芒,不要再傻乎乎任由拳头砸在身上才是。在他刚要转移位置的瞬间,陈平安竟是凭空消失,转瞬之间就来到了他跟前,一拳砸在甲丸遮覆的肋部,气势汹汹,力道很大,打得他向一侧踉跄横移出去。但是同时,他也松了口气:摆出正儿八经的拳架之后,这少年郎的拳意吓人归吓人,但是气力似乎增长不多。
殊不知,崔姓老人曾经在落魄山竹楼笑言这人擂鼓式重先手第一拳,第一拳到了,意牵引,首尾相连,之后十拳百拳就自然而然到了,所以第一拳一定要砸中对手,之后能够递出多少拳,就看一口气能够撑到什么时候下坠。所以陈平安为了第一拳不落空,不惜使用了一张缩地符。之后陈平安出拳越来越快,力道只是比之前略重些许,捶在楚书生的各处气府。甲丸宝甲光芒流淌,陈平安拳头砸在何处,光彩就在何处猛然亮起,不愧是古榆国名列前茅的珍藏法宝。
每次试图躲避,都像是只差半步,偏偏就是躲不开那一拳。毫无还手之力的楚书生在结结实实挨了十拳之后,脸色蓦然变得惨白一片。肩头、胸口、肋骨、腹部、后背心、太阳穴、眉心、手肘、膝盖,无一处不是少年拳头的“立足之地”。
陈平安出拳快若奔雷,关键是在楚书生眼中,少年始终眼平静,呼吸沉稳。他的心太定了,每一步和每一拳的搭配恰到好处,浑然天成,简直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十五拳之后,陈平安的拳头已经血肉模糊,露出些许白骨,但他岂会在意这点不痛不痒的皮肉之苦?比起仿佛铁锤一点点敲烂十指血肉、寸寸敲碎骨头之苦,比起自己动手剥皮抽筋之苦,陈平安都要觉得这点疼痛算是在舒舒服服享福了。
楚书生已经现出一半真身,变得身高一丈,眼眸青绿,一张脸庞布满青筋,宝甲之下可见肌肉鼓胀的迹象,如老树拳曲。他双臂格挡在面目之前,一次次被击飞出去,竭力高喊道:“白鹿道人,秦山,事情有变,快来助我!”
古宅外的那处山坡,秦山闻声后微微变色。先前楚书生一将火把插在廊柱上,火花便从火焰中剥离了出去。星星点点的火焰四处飘荡,虽然大多很快消散,但是也有一些小火团陆陆续续通过抄手游廊飘向周围,能够让秦山通过如同自己眼眸的火焰观察古宅内的景象。所以楚书生跟陈平安的交手过程他看得一清二楚,这让他有些为难。不是为难出手相助,而是为难何时入场才能捞取最大好处。在楚书生的宝甲破碎之前,他才懒得去雪中送炭。宰了少年,帮着书生保住了那副甲丸宝甲,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白鹿道人突然说道:“大胡子刀客那把宝刀的锋锐程度超乎想象,贫道若是再不出手,恐怕就要伤及女鬼真身了。怎么说,你是随贫道一起去,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