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剑水山庄一起灰飞烟灭。
楚濠看着那个遐迩闻名的江湖老人,扯了扯嘴角,放下手臂,手心摩挲着一柄皇帝御赐的黄金裁纸刀,笑道:“可惜了这份英雄气概,也好,以后世人提及此事,只会说我楚濠阵前斩杀了一个剑圣。”
沙场多有万人敌之说,可惜那只是些狗屁文人的溢美之词,包括梳水国在内的十数国的广袤版图上,确实有不容小觑的猛将,膂力惊人,擅长陷阵,若有驹坐骑,更是如虎添翼,可是万人敌?不存在的。楚濠身经百战,绝非躺在安乐窝享福的文人,也不曾见识过此等人。
宋雨烧站在原地,既然已经走到这里,老人就不愿意后退一步,只是回首望去,有些无奈。你陈平安跑来凑什么热闹?
陈平安此次出行,背上了装有降妖、除魔的剑匣,绳索早已系紧系死。
他一路小跑到宋雨烧身边。老人隐约有些怒气,道:“在水榭那边,你与横刀山庄起了冲突,我当时曾说过‘行走江湖,生死自负’这八个字。陈平安,你知道这里头的意思吗?”
陈平安点点头。
宋雨烧气笑道:“你知道个屁!那王珊瑚以刀鞘顶端指向你,她这就是在行走江湖。那名横刀山庄扈从在你背后挽弓射箭,这也是。我孙子宋凤山,每次找人试剑,也是。我宋雨烧今天拦阻在大军之前,更是!”
宋雨烧一番话说得如疾风骤雨,最终只有一声叹息:“陈平安,你不该来的。”
陈平安轻声道:“不管宋老前辈今天做什么,我只负责一件事,带着宋老前辈活着离开这里,我不杀人。”
陈平安补充了一句:“争取不杀人。”
宋雨烧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劝说道:“现在双方等同于两军对峙,你说不杀人就能不杀人?你当是孩子过家家呢。大军之中,有数千骑军可以奔袭游弋,有重甲步卒结阵如山,更有数千张强弓劲弩对准你,二话不说就是大雨浇头的下场,更别提楚濠麾下还有十数名江湖好手,以及一些个手持兵家弓的校尉、都尉,是朝廷专门针对练气士和江湖宗师的国之重器,哪怕是我宋雨烧,若是给一箭射中要害,都要重伤!”
陈平安反问道:“既然对方这么厉害,老前辈难道只是来送死?”
宋雨烧沉声道:“我要擒贼先擒王,尽量一鼓作气拿下主帅楚濠,好让这支大军群龙无首,然后威胁楚濠交出那名女子。我一人行事,有五成把握,可你如果跟随我冲锋陷阵,一旦陷入包围,只会成为我的累赘。所以听我一言,赶紧返回山庄,带着两个朋友远离是非之地。”
宋雨烧仰起头,入夏时分,还有这等明媚的艳阳天,真是不错,转头对那个北方少年微笑道:“陈平安,好意心领了。但是我宋雨烧是生是死,剑水山庄是存是亡,都称得上是问心无愧。行走江湖,这还不够?很够了!”
陈平安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灿烂笑道:“我跑起路来,真不是我吹牛,两条腿肯定比四条腿的战马还要快,而且我还有保命的压箱底宝贝,老前辈你不用担心我,只管放开手脚收拾那个楚濠。如果不是有这份底气,我今天是不会露面的。”
宋雨烧气急,恨不得一个栗暴砸在这个榆木疙瘩的脑门上:“瓜皮!你小子真当自己的小破酒葫芦,是山上剑仙腰间的养剑葫芦了?再说了,你一个淬炼体魄的纯粹武夫,有了传说中的养剑葫芦,又有何用?!”
陈平安挪动脚步,站在了宋雨烧身后,来到了一个不会被梳水国朝廷兵马看见的地方,重重一拍底部篆刻有“姜壶”二字的养剑葫芦,沉声道:“初一,有人瞧不起你呢,出来。”
宋雨烧愣在那里,干啥呢?朱红色酒葫芦也没个动静啊。
陈平安有些尴尬:“十五。”
嗖一下,一缕惊世骇俗的碧绿剑光迅猛掠出养剑葫芦,速度之快,堪称风驰电掣。晶莹剔透的那柄袖珍小剑,骤然悬停在两人之间,然后缓缓游荡起来,像是在跟主人陈平安邀功请赏。
陈平安早就心里有数,养剑葫芦里的两位小祖宗,飞剑十五温驯听话,陈平安心意所至,十五就会剑尖所指,简直就是他的贴心小棉袄;至于初一这位大爷,那真是架子比天大,除非生死一线的险境,或是它自己感兴趣了,陈平安基本上使唤不动。不过对此陈平安也不会强人所难,不奢望初一能够像十五那样事事顺心,至少在几次关键时刻,初一从未坑过自己。
宋雨烧惊讶道:“还真是一只大剑仙的养剑葫芦?!”
陈平安咧嘴一笑。
宋雨烧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陈平安,记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走吧,你能来此送行,已算情至意尽。既然你的武道之路已是坦途,又身怀重宝,就更应该珍惜当下的安稳。走走走,莫要再婆婆妈妈,信不信我跟大军交手之前,先打你一个灰头土脸?!”宋雨烧厉色道:“我宋雨烧说到做到!”
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一身的江湖气,竟是半点不输老江湖宋雨烧。那个穿草鞋,背木匣,腰间挎了个养剑葫芦,已经走过千山万水的北方少年,对老人郑重其事道:“我陈平安,来自北方大骊龙泉郡槐黄县泥瓶巷,也在行走江湖!”
老人转过身,大笑道:“瓜娃儿,似不似个撒子?”
陈平安踏步向前,与老人并肩而立:“我还要回请您一顿火锅。”
老人实在放心不下,又问:“形势不妙,你真能想跑就跑得掉?”
陈平安点头道:“我不但有养剑葫芦和飞剑护身,昨夜我还一口气写了二十张方寸符,能够帮我缩地成寸。真要逃命,那速度保管嗖嗖的,连我自己都要忍不住竖大拇指。”
虽然听上去很像是说笑,可老人转头仔细打量少年的色,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老人便放下心来,豪气干云,伸手按住屹然的剑柄:“好!那就等你小子请我吃这顿火锅!”
陈平安突然轻声问道:“去酒楼吃火锅,能不能酒水自带?”多出了养剑葫芦、飞剑和方寸符,可那副抠抠搜搜的财迷德行,照旧。
老人哈哈大笑道:“这有啥子阔以不阔以的,阔以得很!”
宋雨烧一掠向前,长剑出竹鞘,剑气萦绕天地间,纵声大笑:“容我先行一步,为我殿后即可!”
一方是两人而已,一方是万人大军。但是后者面对那一老一少的江湖中人,却人人如临大敌,当战鼓擂响时,有些地方驻军出身的年轻士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因为剑气已近。
对阵两名江湖莽夫,耗死对方就行了,不用太讲究沙场上的排兵布阵,无非是先头骑军冲锋,再适当拉开锋线,左右策应,尽量将箭雨全部覆盖在那名梳水国剑圣破阵的路上,然后就是后方步兵起阵,刀盾手在前,长矛穿刺而出,形成一座层层叠叠的铜墙铁壁。
除了梳水国军中制式步卒弓弩,军阵中还隐藏有从朝廷皇家库藏里取出的数十张弓。这些弓由墨家匠人精心打造,一向为兵家武将倚重,箭尖篆刻有云纹符箓,箭杆以精铁铸造而成,箭羽为金色雕翎,一支箭矢坚韧且沉重,故而寻常行伍箭手都无法驾驭,唯有武道造诣不俗的军中力士才可拉满弓弦,威力极大,速度、射程和精度都要远胜一般强弓。
在大将军楚濠四周,聚集了将近二十名江湖鹰犬。高手环伺,宋雨烧想要一人开阵,杀到楚濠身前,难如登天。
楚濠知道就算自己麾下三千能征善战的嫡系精骑,能够不惧剑圣,敢于正面冲锋,可不意味着手底下其余兵马都能悍不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