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儿八经说道:“纯粹武夫不比练气士,后者喜欢一日千里,天赋吓人的,一天破一个境界都没事,但是武人不行,再好的资质,都要脚踏实地,步步登山,甚至有些时候,明明可以破境,都要使劲压着,要将那些体魄杂质和魂瑕疵,一点点抽丝剥茧,一点点修补齐全。你现在做的,我要你爹帮你熬制的药膏,以及打造出来的那个温泉,都是在帮你修行,而且是当下你最需要的修行,而不是什么火急火燎地跻身炼气境。”
汉子最后笑道:“行了,说什么你爹要你来的,就是你小子自己猴急。”
在老龙城锦衣玉食的少年臊眉耷眼,羞愧难当。武夫从第三境跻身第四境,实在太难了,所以武夫破境才被称为泥菩萨过江,几乎全看自身天赋,七境武夫宗师都无法指点,八境远游境的大宗师,倒是有可能传授一条捷径。可是八境的练气士好找,偌大一个宝瓶洲,八境的武夫能有几个?屈指可数!而且几乎全部都是被大王朝竭力笼络尊奉的贵人。据说这还涉及虚无缥缈的一国武运,哪里落得到老龙城头上?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苻家和孙家比范家更有钱,肯定轮不到范家。
汉子拍胸脯保证道:“范小子,再等等,只要你打磨到了真正的三境瓶颈,我自会出手,不会让你范家的银子打水漂,到时候你小子想不破境都难。”
少年满腹愁肠地来铺子,清气爽地离开巷子,一路有金丹境老祖在暗中跟随护送。
要知道一艘桂花岛渡船,在少年诞生的那一天,就已经划到他名下。他行冠礼的那一天,就能够调用那笔年年暴涨的惊人财富。
少年一走,女子们又开始叽叽喳喳,询问那少年的家世。汉子伸出一只手掌,做了个抓捏动作,视线从她们的胸前掠过,贱兮兮道:“药铺的老规矩,你们谁舍得下本钱,本掌柜就对她说出少年的身份名字,家住何方,到底是喜欢身段丰腴的,还是喜欢娇小玲珑的……”
女子们没有一个上钩。
汉子惋惜道:“舍不得那个啥套不着小情郎啊,我真替你们打抱不平。”
女子们早已散去,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说着与那名少年相关的悄悄话。
汉子舒舒服服地瘫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我郑大风的女人缘,跟姓陈小子早年的福缘,不相上下啊,难兄难弟,难兄难弟……”
这个名叫郑大风的药铺掌柜来自骊珠洞天,曾经负责看门,向人收取一袋子金精铜钱。不久之前,师父捎人给他带了一封信,要他准备帮助陈平安打散那四张真气八两符。在密信末尾,师父说如果陈平安能够自己破境的话,就让他郑大风务必保证少年在老龙城顺风顺水。
郑大风转头望向店铺外的小巷,喃喃道:“范家小子这种世人眼中的武道天才,也就最多贴一两张真气八两符吧?否则体魄就要消受不起。那个姓陈的榆木疙瘩,这才几天没见,就已经这么生猛了?从他陈平安学了那门吐纳术开始,这才多少年?”
汉子自嘲道:“师父你还真没冤枉人,果然是师兄更有悟性,我当时可是很不看好陈平安的。”
突然有一名少女满脸怒火,对着汉子尖叫道:“郑掌柜!我的那本书呢?还给我!”
郑大风咳嗽一声,从怀中掏出书本,放在柜台上。
少女满脸通红:“还有呢?”
郑大风悻悻然又从怀里掏出一件裹成一团的女子亵衣,轻轻放在书籍旁边,心虚地解释道:“你那包裹放得那么光明正大,而且露出了书籍一角,我便有些好,拿了书后,又发现亵衣有些脏了,便好心好意,想着帮你清洗……”
两腮粉红的少女飞快收起亵衣,然后抓起书籍,啪一下砸在汉子脸上,气呼呼道:“大色坯!臭流氓!”
汉子拿着书,一本正经道:“你长得好看,就算你误会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也原谅你了,但是亵衣脏了,我帮你清洗的这份善心,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呀。”
药铺内哄然大笑,夹杂着妇人们的笑骂讨伐,以及少女们的碎嘴埋怨。郑大风双手抱住后脑勺,眯眼而笑。
四位山上仙已经撤去山水阵法,毕竟看一个外乡少年跟一群乡野孩子斗嘴,没啥滋味。至于背剑少年到底是伪装极好的剑修,还是炼体境的纯粹武夫,四人还是没有争吵出一个众人都信服的结果。不过四位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大修士,老龙城是宝瓶洲最为鱼龙混杂的地带,东边三大洲的许多能人异士都会经过此地,他们大多愿意赏个脸,成为苻家和五大姓氏的座上宾,接下一份不大不小的香火情,所以四位自身修为就很高的练气士,也就谈不上对少年如何惊为天人。不过他们都认为孙嘉树亲自带来祖宅的这名客人,不管是练气士还是纯粹武夫,都一定是个很不俗气的少年天才,说不定下一次来到此地,少年已经成了中年人,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或是跻身武道第七境,有望能够以武夫体魄,抗衡天道,从而御风远游。到了那个时候,少年才是四人需要露面迎接的贵客,而不单单是孙嘉树的一个朋友而已。
河边,以两个小剑客为首的孩子们,开始怂恿陈平安展露剑术,以此证明他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剑客,而不是一个挂了个酒葫芦就装英雄充好汉的江湖骗子。
陈平安一开始只是怀念自己小时候的时光,跟这些孩子开玩笑,逗他们玩。后来发现孩子们虽然年龄小,天真无邪,而且从未见识过真正的老龙城,更别谈什么江湖和剑客了,但是他们的一些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比如那个竹剑孩子,虽然满嘴讥讽,但是望向陈平安的眼底深处,还是会带着一丝希冀,希望他会是小人书上画着的江湖高手,能够凭借剑术打败恶人。木剑孩子则无比渴望自己能够拜高人为师,他甚至连磕头烧香都想好了,就等着那个他眼中背着剑的“大人”,能够拔剑出鞘。其余的孩子们也都一个个张大眼睛,等着陈平安大展身手,好回家吃饭的时候跟爹娘吹牛。
陈平安挠挠头:“那我露一手?”
所有孩子都整齐地小鸡啄米,那个木剑少年不忘以激将法埋怨道:“婆婆妈妈,忒不爽利了,我一看你就是个骗子,怕露馅吧?”
陈平安哈哈大笑,刚要下意识摘下养剑葫芦,想了想,还是收回手,不喝酒了。他转头望向对岸,河面宽达四丈。
陈平安转身,面朝河岸那边:“你们看好了。”
孩子们目不转睛,不知道这个家伙要做什么。
陈平安原地蹦跳了两下,抖了抖腿,然后缓缓抬起手臂,再次提醒道:“看好了啊?”
孩子们齐刷刷点头。
陈平安伸手绕过肩头,握住木匣中的那把槐木剑,瞬间拔剑,用上了武夫巧劲,将剑向河对岸抛去。槐木剑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后,变为剑尖直指对岸,笔直飞去,但是飞得不快。
“走喽!”陈平安大笑一声,脚尖一点,身形一掠而去,双脚一前一后踩在了木剑之上。起先有点晃晃悠悠,站稳之后,少年便好似踩着飞剑御风而行,过河而去。
哇!真是仙剑客,不是骗子。孩子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满脸羡慕和崇拜。
踩剑渡河的陈平安,脚步侧移,先于槐木剑落在河对岸的一道小田垄上,然后接住下坠的槐木剑。他站在金黄色的油菜花之中,双手双脚附近,有一缕缕无形的真气在崩碎飘散。
陈平安心中震撼不已,他转身对那些孩子伸出一根大拇指,指向自己,笑道:“我叫陈平安,是一名剑客!”
陈平安向孙氏祖宅那个方向,再一次势大力沉地丢掷出槐木剑,故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