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断,魂皆溃,血肉崩碎,堂堂正正死在最后一拳人擂鼓式的递出过程之中。
第十六拳!
丁婴轻轻点头,爽朗大笑,只见从那顶银色高冠的莲花当中,有光彩如瀑布倾泻而下,遍布全身。这一次,丁婴只是退了三步而已,毫发无损。
陈平安收拳,借一拳反弹之势向后掠出数丈,站定后抬起手臂,以手背擦拭鲜血。
丁婴完全没有攻防转换的念头,笑问:“怎么不出拳了?看你的气象,至少还能支撑两拳。”他扬起右手,“就没有想过,万一再多出一两拳,就能打得我松开双指?”
丁婴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如果不祭出那顶莲花冠,直觉告诉他会有危险,极有可能真的两败俱伤。不过无须事事求全,这十数拳已经足够让他揣摩钻研。
看得出来,这一拳招,已经是那名年轻谪仙人杀力最大的一式。他已经觉得足够了,接下来就该做正事了。
陈平安环顾四周。一切都是如此莫名其妙。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心中不平之气几乎就要炸开,一如年少时,见过了躺在病床上的刘羡阳后,他默默走向那座廊桥。那种绝望的感觉,哪怕过了这些年,走了这么远的路,练了这么多的拳,陈平安还是记忆犹新。天大地大,独自一人,然后遇上了某个大坎,你死活就是跨不过去,要么憋屈死,要么找死,还能怎么办?
此时此刻,腰间那只养剑葫仍是被封禁一般,初一无法离开。身上这件金醴法袍还是死气沉沉,而既是飞剑又是方寸物的十五始终被丁婴牢牢束缚在双指之间。
好在陈平安到底不是当年那个瓷窑学徒了,他吐出一口血水:“你是不是落了一样东西没管?”
丁婴哈哈笑道:“你是说你放在桌上的那把剑?你想要去拿了再与我厮杀?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以为自己能够走到那里吗?”
他自问自答,摇头道:“只要我不想你走,你就走不出十丈。我已经可以确定,你只是一名谪仙人所谓的纯粹武夫,根本不是剑修,否则这把小小的飞剑,我根本困不住。”
陈平安咧咧嘴,瞥了眼丁婴头顶的道冠:“天时地利人和都给你占尽了,是不是很爽啊?”
丁婴眯起眼,杀机沉沉:“哦?小子,不服气?可你又能如何?”
“先前,你说了个什么字来着,‘来’?”陈平安一臂横着伸出,“对吧?”
丁婴默不作声,报以冷笑,心想这个很不一样的谪仙人肯定是想要垂死挣扎,静观其变就是了。
陈平安心中默念道:“剑来!”
从那院子的偏屋之内,仅是剑气就重达数十斤的那把长气剑瞬间出鞘。仿佛是循着陈平安最后一次出门的大致足迹,仿佛是在向这方天地示威,长剑像一道白虹破开窗户,离开院子,来到巷子,掠过巷子,进入大街,与丁婴擦肩而过。既有弯弯曲曲,也有笔直一线,却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当陈平安伸手握住那把长气剑,剑身如霜雪,剑气似白虹,长袍更胜雪。
在这个人间,一臂之内陈无敌。一臂之外,犹有一剑。
丁婴抬起手臂,头顶银色莲花冠竟然如活物绽放开来,原本并拢的花瓣向外伸展,摇曳生姿。他将指尖那把袖珍飞剑放入其中,道冠恢复原样,银色的花瓣纷纷合拢。他双手负后,低头凝视着那条近在咫尺的剑气长流,觉得这一幕是生平仅见的美景。
丁婴一边俯瞰这条悬停人间的雪白溪涧,一边开口笑问:“陈平安,是剑师的驭剑之术吧?你和冯青白之前都用过。是我掉以轻心了,没有想到你能驾驭这么远的剑。不过没关系,大局已定。再者,这么一把仙人剑,你身为主人,竟然不真正握住剑柄,而是使了障眼法,虚握而已,是不是太可惜了?”他收起视线,转身望向陈平安,“还是说,你其实也无法完全掌握这把剑?可惜可惜,这些似雾非雾、似水非水的东西,难道全是剑气?剑气消散极快才对。”
陈平安没想到丁婴的眼力这么毒,这么快就看出了自己跟这把剑的“貌合离”。
当时在飞鹰堡外,陈平安曾经拔出过一次长气,当时他整条胳膊的血肉都被剑气一销而空,白骨累累,还是陆抬用了阴阳家陆氏的灵丹妙药才白骨生肉。
此次驾驭长气来到身边,当然不是陈平安的剑师之境出入化,能够驾驭这么远的长剑,而是陈平安和长气朝夕相处,剑气浸透体魄,魂反过来牵引剑气,哪怕两人分开,依旧藕断丝连。
丁婴指了指自己的莲花冠:“这会儿你拿到了剑,我则暂时失去了这顶仙人道冠的通,一来一去,接下来算不算公平交手?”
陈平安虚握剑柄的五指微微加重力道,起始于小巷院落、终止于陈平安手心的剑气长河瞬间归拢,剑气重新汇聚于剑身,手中长气剑再也看不出异象。
陈平安“掂量”了一番长气剑的重量,觉得刚刚好,比起飞剑十五里头的痴心剑要更重。陈平安自从老龙城获得那部《剑术正经》,在渡船桃花岛开始练剑以来,一直觉得它太轻,现在哪怕只是虚握长气,却也觉得合适——合适就好。
丁婴直到这一刻,才将陈平安从陆舫、种秋之流上升到修习了仙术的俞真意。
两者区别,就是任你陆舫剑术玄妙,种秋拳法无敌,在我丁婴面前,仍是稚童耍柳条、老翁挥拳头,这个天下唯有攻守皆巅峰的俞真意才有机会伤到我。
陈平安重重呼出一口气。在这边唯一的好处,就是武人之争,不会针对他换气。
在浩然天下,武夫与练气士背其道而行之,需要先散去体内所有灵气,提炼出一口纯粹真气,气若蛟龙,游走五脏六腑百骸气府,如一支边军精骑在开疆拓土,开辟出一条条适合真气运转的道路才算登堂入室,真正走上了武道。但是在这个天下,大概是灵气稀薄的关系,武人根本没有这份讲究,也就少了那份淬炼,所以一开始的底子就打得差了。江湖上许多武学宗师追求的返璞归真,其实不过是武学之路走到了一定高度幡然醒悟,才开始倒推逆流。可即便如此,这百年江湖,还是涌现出了丁婴、俞真意与种秋这些天纵才,历史上更有魏羡、卢白象和隋右边的惊才绝艳。
丁婴微笑道:“除了头上这顶莲花冠,你陈平安手中剑是我丁婴第二样想要拿到手的东西。”
以虚握之姿,手持长气。陈平安以撼山拳六步走桩向前,其中蕴含了种秋大拳架顶峰之意。每一步幅度都有大小差异,但是练拳百万之后,一切自然而然,拳意早已深入陈平安骨髓。加上种秋先前佯装厮杀,实则暗中传授的拳架“顶峰”本就有行云流水的意味,两者衔接,天衣无缝。
以丁婴的眼光,陈平安这六步竟然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是真正的天人合一,与大道契合。他本身就是百年难遇的练武才,又一甲子之间大4收集、汇总天下武学,融会贯通,试图编撰出一部要教天下武学成绝学的宝典。瞧见这平淡无的向前六步,丁婴眼熠熠,看来自己那部秘籍还有查缺补漏的余地。
既然没有机会一击毙命,加上想着多从陈平安身上攫取一些天外武道,丁婴干脆就避其锋芒。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一退有些失策了。
第六步后,陈平安一身气势已经升到巅峰,拳意浓郁到了凝聚似水的地步,如一粒粒水珠在荷叶上滚走,日复一日背负长气剑打熬魂,原本那些缓缓浸入陈平安身躯的剑意就是那张荷叶的脉络。
高高跃起,一剑劈下。
陈平安双手握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