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握拳,轻轻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等着天亮。
老道人突兀出现,站在他身边,开门见山道:“你既然背了陈清都的这把长气剑,我就破例让你以完完整整的皮囊和魂魄进入藕花福地。至于你为何而来,我当然算得出来,只是要我帮你重建长生桥,难是不难,可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好事。”他伸手指了指曹晴朗的屋子,“之前听说了你与那个孩子的一番话,关于对错先后的道理,我便知道你跟老秀才的关系了。毕竟老秀才的顺序之说,天底下我是第一个知晓的,一笔糊涂账,也好意思误人子弟!”说到这里,他又冷笑,“所以我决定稍稍提高一点门槛,才有那桩围杀之局,并且让丁婴禁锢了那件方寸物。你要是本事不济死在这边,那么长气剑留下,我倒也不会太为难你,至多将你留在这里几十年,怎么来还是怎么回,不用担心魂体魄。我与老秀才不对付,还不至于拿你撒气,只不过规矩还是要有的。”
陈平安苦笑道:“原来如此。”
老道人嗤笑道:“后来有个阴阳家的高人,还是挺高的那种,一次出手,模棱两可,刚好踩在我的底线上,我便忍了他,不与他计较。可他那个天生阴阳鱼体魄的弟子不知天高地厚,两次附身樊莞尔,试图提醒你,告诉你离开藕花福地的方法,我便将你身上其余两件法宝废了。”
陈平安问道:“是那座纸人镇,以及……北晋国?!”
老道人笑道:“你总算还没蠢到家。这两处皆是那人的手笔,挺有意思。至于他为何愿意出手,你曾经在他手上吃过苦头?”
陈平安额头渗出汗水,是发自肺腑、油然而生的恐惧,比生死更甚!
生死之事,往往手起刀落一瞬间。陈平安这种畏惧,是那种好像置身于白雾茫茫的境地,一步走错就会坠入悬崖,有个人就站在崖畔冷眼旁观。
那个人,陈平安直到现在才真正记起来,是上次在飞鹰堡擦肩而过的憨厚汉子,汉子还对他咧嘴一笑;更是那个在自己小时候贩卖糖葫芦的汉子,那个笑眯眯的好人!当时他在飞鹰堡就觉得有些眼熟,可是死活记不起来。
陈平安记住的不是这个人的容貌,而是他的那种笑容。
从骊珠洞天,再到桐叶洲。
陈平安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汗水。
老道人问道:“终于记起是谁了?那么想明白了吗?”
陈平安点头道:“想明白了。为何他会好心提醒我?是不希望我进入这块他管不着的藕花福地,只不过忌惮老前辈,不敢明目张胆行事。”
老道人嗯了一声:“比蠢笨好了那么一点。你其实只说对了一半,那人如今对你并无恶意,否则就凭你那运气,哪里能找到莲花小人儿。”
他又问:“我破得此局,别人当真破不得?可你直到现在才知晓真相,不怪吗?”
陈平安摇摇头,毫不犹豫道:“不怪。如果是以前,也会不怪,但终究是什么都不懂的那种不怪,可这趟藕花福地走下来,联系两次出门远游遇上的那些人和事,想通了不少,就更不怪了。”
老道人点头道:“那现在就是有点小聪明了。”
陈平安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藕花福地?”
老道人笑道:“你应该先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南苑国。”这次他没有卖关子,“等到南苑国京城事了,我带你去看看这天下。”
陈平安摘下酒葫芦,悬在空中,没有去喝,实在忍不住,壮着胆子问道:“为什么?”
老道人呵呵一笑:“本老前辈道法通天,很是无聊嘛。”
陈平安现学现用,跟老将军吕霄学了装傻扮痴的本事,假装没听到老道人言语中的讥讽,等到他喝过了酒,小院已经不见老道人的身影。老道人总是出鬼没,陈平安也无可奈何。
天微微亮,靠着柴房门睡觉的枯瘦小女孩已经醒来,看到那个白袍子的有钱人在院子里散步,闭着眼睛像个瞎子,一手摊开,掌心朝上搁在腹部,一手握拳在胸口,步子很小,走得很慢,像是在犹豫要不要一拳敲在手心上。她百无聊赖地等着,总觉得他会一拳砸下去。
“如果这家伙眼睛真瞎了就好了,然后一拳下去,啪叽一下,不小心把自己手掌打透,就更好了。”一想到这个,枯瘦小女孩就有点乐呵,怕被他看穿,赶紧板起脸,故意打了个哈欠。
陈平安睁开眼,撤掉那个古怪姿势,是跟丁婴依葫芦画瓢学来的,今天之所以拎出来,是觉得当年遇上的那个带着两个徒弟的目盲老道人玄谷子,所学雷法需要以重拳捶打气府,跟丁婴有点相似。
陈平安没有去看小女孩,也没有停下脚步,将一身拳意继续沉浸在种秋悟出的顶峰大架之中,说道:“你去看看曹晴朗的学塾开门了没有,如果夫子还是没有重新授业,就问一下附近的街坊邻里到底什么时候开课。”
小女孩讨价还价问道:“能不能吃过了早饭再去?我饿,走不动路哩。”
陈平安淡然道:“回来之后再把灶房里的水缸挑满就有饭吃。”
小女孩凝视着陈平安的侧脸,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就哦了一声,故意摇摇晃晃站起身,贴着墙根绕过陈平安走出院子,离开巷子后,在街巷拐角处蹲了半天,这才一路撒腿狂奔回到院门口,额头已经有了汗水,弯下腰,双手叉腰,对着那个还在走路的家伙大口喘气道:“还没开门呢,我问过一位大婶啦,说那夫子给之前的打架吓破了胆,近期都不开门了。”
陈平安默不作声,指了指灶房。小女孩哭丧着脸去了灶房,提了个最小的水桶,所幸水缸里还有大半缸水,若是空荡荡的,她保管一次都不愿意,出门后丢了水桶就跑。她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曹晴朗的背书声。背对着院子,她翻了个白眼,龇牙咧嘴,满是不屑。
打水真是累死个人,双手提着水桶回到院子的时候,小女孩还是贴着墙根,小心翼翼绕过那个人,一溜烟跑进灶房。她就只打了不到小半桶水,一路上嫌累,又给倒掉了许多,等回到院子,水桶底部也就堪堪有寸余高的井水。她迅速转头看一眼,没有看到那人,立即提起水桶,轻轻从水缸里舀起半桶水,然后使劲抬起水桶,一个倾斜,哗啦啦倒入水缸。
对这一切,陈平安洞若观火,但是没有当场揭穿她。
宁可花这么多心思去偷懒,也不愿意出一点力气吗?
曹晴朗背过了几篇蒙学文章就开始去灶房烧饭,陈平安说他今天可能会很晚回来,曹晴朗点点头。
陈平安离开巷子,途经状元巷附近,丁婴和魔教鸦儿先前下榻的宅院死气沉沉,明显已经弃用。心相寺的香火愈发稀少,至于那座武馆的晨练倒是比以往更加卖力,呼喝声此起彼伏,教拳的老师傅嗓门尤其大,想来是之前那场大战既让老百姓感到可怕,觉得世道不太平,却也让江湖子弟往:若是没点大风大浪,还叫江湖吗?
陈平安这次出门还是没有穿上金醴,只穿了一身崭新的青衫长袍。一是莲花小人儿尚未痊愈,还需要如同一座小小洞天福地的法袍;二是陈平安不愿意招摇过市,甚至连养剑葫都留在了屋内,让初一、十五护着莲花小人儿,只不过腰间悬佩了长剑痴心和狭刀停雪,如此一来,就像是个喜好舞刀弄枪的游侠儿。
陈平安是去找种秋,要再麻烦这位南苑国国师一件事。当初被小女孩从屋子里偷走的那一大摞书,虽然都是些寻常书籍,但他还是想要拿回来,因为每本书的扉页上都写了购于何地、何时。这些四处收集而来的书籍,对于陈平安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