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陈平安,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说完之后,她便手持油纸伞,化作一道雪白长虹,破开老龙城天幕,破开那座云海,一个悬停后,往北返回骊珠洞天那片斩龙台。
药铺门口,裴钱扯了扯陈平安的袖子,心惊胆战道:“这位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仙姐姐啊,当着她的面,我连开口拍马屁都不敢哩。”
陈平安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习武之后,不可以目中无人。”
裴钱使劲点头,突然问道:“她就是那个姑娘吧,那下次见面,我喊她一声娘?”
陈平安刚要跨过门槛,一个踉跄。
裴钱恍然道:“是喊师娘!”
陈平安赶紧转过身,捂住这个家伙的嘴巴,瞪眼道:“不许乱说!”
裴钱眨了眨眼,又道:“嘴上不说,放在心里?”
陈平安黑着脸扯着她的耳朵,裴钱就歪着脑袋,踮着脚,咿咿呀呀乱叫。进了药铺后边的院子,陈平安这才松手。
裴钱蹲在地上揉耳朵。陈平安独自去了郑大风的正屋偏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郑大风还是处在昏死状态中,只是止住了血而已。
郑大风比陈平安当初在藕花福地以种秋的顶峰拳架和“校大龙”一举破境时的状况,凄惨太多了。如今的郑大风,整条大龙脊柱都碎了。
陈平安搬了把椅子,坐在昏暗的小房间里,怔怔地望着郑大风。
裴钱蹑手蹑脚走到了偏屋门口,看到这一幕后,犹豫了一下,轻轻离开。
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帮。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伤心的陈平安。她跟着也有些伤心,吹着额头上的那张黄色符箓。
符箓吹不跑,伤心也吹不掉。
一个人长大了,都会这样吗?
一瞬间,浩然天下流淌在宝瓶洲南端的光阴流水,恢复正常,从四面八方涌入老龙城。除了金丹境元婴境这些世俗地仙,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这种微妙。
片刻之后,这些老龙城聪明人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古怪了。
陈平安不见了还算正常,本就被那吞剑舟戳穿了腹部,消失在视野中。可是杜懋以及那个郑大风也不见了,这可就有点难以解释了。
何况在远远观战的他们这边,也有意外发生。
比如那个除了杜懋之外,老龙城内最无敌的教习嬷嬷,颓然倒地,而且当场失去了意识,一身鲜血流溢出来,分明是已经伤及大道根本的可怕场景。
苻畦从登龙台那边一掠而至,蹲下身,脸色铁青,百思不得其解,有些怨恨那个范峻茂的存在,若非如此,自己今天绝不会全然被蒙在鼓中,定然能够窥得先前异象的内幕。他在探查清楚这名云林姜氏老妪的状况后,更是心头惊骇,本命飞剑,毁了?但是苻畦没有道破天机,淡然道:“受了些伤,我们赶回府邸再说。”
苻南华望向城墙那边,已经没有了陈平安的身影,是死在外城里头的某处了,还是?
苻东海和苻春花再次对视一眼。亲眼见到这名不可一世的教习嬷嬷“受了些伤”,对于这一对还在觊觎城主座椅的兄妹而言,可是一个不小的好消息。
苻南华轻声询问道:“后边?”
苻畦摇头道:“不要管了,意义不大,先回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杜懋消失了。不走东门,往南门入城。”
身为老龙城如今当之无愧的头把交椅,并且板上钉钉要一统老龙城的苻家,其车马竟然选择绕路,往南门而去。
最像呆头鹅的,自然还是城头上那个杜俨——飞升境杜懋的嫡系子孙,他揉了揉眼睛,老祖宗人呢?人呢?
妻子丁氏,修行资质平平,反而比金丹境圆满的杜俨更加镇定,安慰丈夫道:“在桐叶洲,老祖宗都可以横行,何况是这么小的一个宝瓶洲?”
杜俨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笑道:“是我失态了。此次事了,我们桐叶宗就会以老龙城作为跳板,一路往北撒网,收拢各大仙家门派,顺我桐叶宗者昌,逆者亡!到时候我会负责其中一条路线,你呢,就当你的丁氏家主,老龙城以后就只有苻、丁两大姓氏了。”
丁氏嫣然一笑。
此时,老龙城外边,丁、方、侯三大姓氏,都各自派遣家族供奉截杀郑大风一行人,这是先前苻家临时起意的安排。
现在老龙城的形势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不该如此仓促且赤裸裸,而是应该安排城外一拨人、外城一拨人、内城一拨人,三拨人都可以做得更加“符合身份”,让人抓不住把柄,而不是这种近乎街巷斗殴的拙劣伎俩。只是在得知苻家不要脸皮的截杀命令后,之前结盟的四大姓中的孙家孙嘉树、丁家杜俨先后向苻家倒戈,他们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和底气,不如成为苻家附庸,以后吃些苻家嘴里剩下的残羹冷炙,总好过今晚就给连根拔除。
三族队伍中,那个方姓子弟没觉得形势有变,还惦念着今晚大摆宴席,到时候让灰尘药铺的那些女子,全部抛头露面,谁喝掉一杯酒,就让她们脱去一件衣裳!
三大姓氏的话事人在商量之后,决定跟随苻家去往南门,至于身后那些负责截杀的供奉客卿们,先不去约束,想必这些人得手后,自会在城中会合。
云海之上,范峻茂缓缓醒来,果然跌境为金丹境了,她却没有半点怨怼,大笑过后,瞥了眼底下的登龙台那条路线,还有零零星星的厮杀。她皱了皱眉头,伸手捂住心口,另外一只手双指往下指指点点。
云海之中,一条条光柱纷纷落下。
因为动用了云海根本气运,范峻茂的出手,威势不亚于寻常元婴境,本来就伤亡惨重的供奉客卿们,仅剩下的五六个,一个个又被射穿头颅。
担任死士的范氏车夫,只剩下最后一人。下车四人,最终走上那辆马车的,只有浑身浴血的卢白象和伤势最轻的魏羡。而武疯子朱敛,死了。隋右边也是战死。
卢白象捡回了那把痴心剑,不忘在那些尸体上,对着心口一剑一剑戳下,这才上了马车。
老龙城内,那个先前能够在光阴停滞中阴远游的大修士——富家翁装扮的矮小老头,此刻站在一棵树下,弯腰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
大快人心!
最近的千年以来,荀渊从未如此开怀大笑——杜懋这个老变态,原来也有今天!
他此次跨洲北上,本意不过是散心,去会一会某个同道中人,哪里想到能碰上这么一桩美事。
这位身在桐叶洲,却在宝瓶洲某些中小仙家,各色仙子们心目中,名气极大的“一尺枪”,最舍得一掷千金的山上豪客,与那位无敌拳帮自称“玉面小郎君”的高冕,经常在那些镜花水月的山门通期间,为了某位仙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当然不是真打架,而是砸钱,可不是雪花钱,而是那小暑钱!
荀渊收敛笑意,正色道:“今儿是个好日子哟,不能再抠抠搜搜了,必须拿出该有的气派来,再不能让那个家伙嚣张了。只是可惜了正阳山的苏稼仙子,多好多俊多有仙气的一位姑娘啊,本来还想亲自跑一趟正阳山,送件法宝的,可惜了,憾事憾事啊……还有那个诰宗的贺小凉,贺大仙子,怎么就离开宝瓶洲了呢?还想去见见她,一睹芳容来着,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啊……”
灰尘药铺偏屋内。
陈平安始终坐在那把椅子上,听说就算病床上那个男人能够起身走路,